詩人西川:所謂未來,不過是往昔。所謂希望,不過是命運

最近讀到詩人西川的一篇文章《這個時代不應該被浪費掉》,他在文中談到自己,談到寫作,也談到時代。讀完文章,我重新翻開西川的詩集,覺得陌生又熟悉。

陌生是源於他的詩顯得與當下格格不入,儘管在如今這個動動筆,就敢稱自己為詩人的年代,能夠有西川這般文筆的卻寥寥無幾。

熟悉則是因為這不是我第一次讀他的詩,不成想雖然隔著時間,讀著讀著,竟然又舊感重回。


詩人西川:所謂未來,不過是往昔。所謂希望,不過是命運


01、談寫作


“一個人老了,在目光和談吐之間,在黃瓜和茶葉之間,像煙上升,像水下降。黑暗迫近。在黑暗之間,白了頭髮,脫了牙齒。像舊時代的一段逸聞,像戲曲中的一個配角。一個人老了。”這是西川的詩《一個人老了》,讀來很貼合實際。

對於西川,人們的關注點往往在他和海子,和駱一禾的交往上,而忽略了他也是地地道道的詩人,寫過很多首詩。他的青春浸泡在詩裡,如今他把詩歌丟了嗎?當然沒有。他談的最多的還是詩,詩裡裝著此生的年華。

隨著年齡和閱歷漸長,西川坦言已經不寫抒情詩了,他指的是單純抒情的詩。原因在於他頭腦裡需要思考的東西太多,比如:歷史、經濟、軍事、文化......每個角度都可能激發他寫詩的衝動。就如同《詩經》,凡事皆可言。

我們當下的時代,寫抒情詩顯然更有可能家喻戶曉。例如木心的“一生只愛一個人”;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幾乎處處都在引用。道理很簡單,言簡意賅,朗朗上口。

如此道理,西川又怎會不知。道理都懂,可他不願屈從。既是寫詩,就不違心。他用詩人弗洛斯特的“林子裡有兩條路,我選擇了行人稀少的那一條”,來形容自己的選擇。詩歌在他看來是戰國諸子,諸子的思想各有千秋,內含精華。

他以“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為例,以龐德、莎士比亞都並非受到他們所處時代的歡迎為例,借前者來表達寫作應該去功利心,不為出名而盲目地寫。借後者意在說明,寫作和時代之間複雜的關係,其實還是在說要忽略功利心。

“皇帝的車馬隆隆馳過,繼之而來的是飢餓和土匪。但偉大的藝術不是刀槍,它出於善,趨向於純粹”,西川在其長詩《杜甫》裡寫道。藝術的純粹,需要藝術家來賦予。而藝術家的純粹,離不開“犧牲”。正如木心所言:“藝術是要有所犧牲的。”

西川此時所寫的純粹,指的並非是詩歌的類別,在我看來,他指的是詩歌本身,詩歌是藝術,如果將之比作工具,也是表達的工具,不是刀槍,刀槍帶有明確的指向性,在第一時間對準敵人。藝術則要尊重其多樣性,歸根結底是平和。


詩人西川:所謂未來,不過是往昔。所謂希望,不過是命運


02、談時代


1992年,西川發表了長詩《致敬》,這首詩不同以往,在當時的文學界備受爭議。如果我們按照西川式思維,遇事多幾個角度思考,就會發現“1992年”這個時間點,和他的詩風改變的原因密不可分。

對詩壇而言,90年代發生了一件大事——盤峰論戰。這個名字聽起來頗像是幾個幫派,約在某座山上,彼此過幾個回合。實際上卻是兩撥人,在北京邊上的盤峰賓館開了一個會。會議的主題是,民間寫作VS知識分子寫作。

畢業於北京大學中文系的西川,被歸為“知識分子寫作”的行列。儘管他將自己定義為藝術家,但是既博學,又喜歡思考的他,無疑也具有知識分子的氣質。

他不去計較外界的劃分,因為眼前的站隊問題無足輕重。愛思考的西川邊聽邊想,他突然恍然大悟,原來討論問題的角度也和寫作的角度一樣,極具豐富性。

當你有意識地培養頭腦和心靈的多維度,就會發現世界的廣袤與遼闊。再回歸到寫作本身,你又怎會無事可寫,無情可抒。

相比於1980年代蓬勃的寫詩熱忱,1990年代的人們,開始逐漸被金錢牽著鼻子走,消費化和娛樂化愈發顯現出來。西川說:“在20世紀80年代,你會覺得我就是個詩人了,但1992年後,你就開始懷疑自己和自己的寫作有意義嗎。”

這種對自我的否定,並不好受。就好像原本紮根在心底的信念之樹,突然被連根拔起,僅留下心上的破洞。

或許別人面對破洞,會無所適從。但西川不會,他說:“一般人遇到不和胃口的就會避開,我不是一個避開的人,因為我覺得自己是一個藝術家詩人,不合我胃口的,我得看一看能從這兒得到什麼。”

他敏銳地捕捉到,1990年代至今,社會是以媒體為導向,人們興致勃勃地追著熱點跑,一路向前,將歷史邏輯拋諸腦後。基於此,他反其道而行,開始深入社會的歷史邏輯。從一脈相承的歷史裡,找尋當下時代癥結之所在。

這種快節奏的主導者,是年輕人。尤其是我們此刻的時代,年輕人變得少有耐心,且缺乏創造力。對此,西川都看在眼裡。


詩人西川:所謂未來,不過是往昔。所謂希望,不過是命運


03、談自己


回憶往昔時光,他坦言是那個大家都寫詩的年代,讓他無知無覺地被推入詩歌的浪潮。在北大讀書的光景至今歷歷在目,埋頭於圖書館的分秒,無論何時想來,仍舊意猶未盡。

讀書的習慣就這樣被西川保留了下來,他說:“每天必須得讀書,無論累成什麼樣,都會讀幾頁書,我每天讀書至少得有一個鐘頭。”

視讀書為精神食糧的他,對待寫詩的態度也不含糊。他們那時不叫朗誦,叫“浪詩”,“浪一首,浪一首,就是那樣的氣氛”。當時的“浪詩群”裡,有海子和駱一禾。西川日後提起昔時的朋友,就好像他們猶在。

他不嫉妒海子,理由就和他在談及寫作時的觀點一致,去功利心。他欣賞海子和駱一禾,因為那份獨特的個性,用西川的話說,是“一種文學的維度”。個性和豐富性息息相關,於寫作或於時代皆是,無數富有個性的個體,才能實現集體的豐富性的可能。

樂於接受並嘗試不同事物的西川,慢慢將眼光對準現代主義。突然降臨的現代主義,儘管在世界範圍內早已有之,但對當時如飢似渴般求學的他,宛如晴天霹靂。葉芝、艾略特、龐德、蘭波、瓦萊裡、里爾克......一個個如今聽來如雷貫耳的詩人,讓西川的心頭為之一震,原來詩還可以這麼寫!

彼時的他,和此時的他雖有不同,亦有相同。他一如既往的不把火速出名這件事當回事,因為還有更孤獨的追求。他之所以嚮往戰國時代,得因於“我知道中國傳統文化的高度在哪兒”。找到高度,便是在心裡找到底線和參照,於是較之於文化的巔峰期,不知道低了多少倍的我們,實在無需在不合格的境況下,為取得的小成就欣然自滿,或一枕黃粱夢,竟將它以為真。


詩人西川:所謂未來,不過是往昔。所謂希望,不過是命運


清醒如西川,其實他很早就在詩裡告訴讀者:“所謂未來,不過是往昔。所謂希望,不過是命運。”這個時代,我們確實應該重讀西川。

他的詩裡記錄下變與不變,豐富與重新啟動豐富,永恆與變通,以及幾經沉澱,漸漸無人問津的歷史,五彩斑斕的當下和撲朔迷離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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