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桓公一生中最丟人的時刻,請人開會卻連桌麻將都湊不齊

春秋時代的帶頭大哥之齊桓公篇(12)

主筆:閒樂生

春秋初期,齊魯爭霸,最終齊國大勝,魯國歸服了齊國。而這時候,齊桓公突然放軟姿態,向魯莊公提出了一項請求,請他幫自己說一門親事兒。

說到底,魯莊公的母親是齊桓公的姐姐,大家親戚一場,不用把關係搞得那麼僵。再說了,當年魯國的先祖周公旦與齊國的先祖姜太公股肱周室,夾輔成王(周武王之子)。成王認為他們勞苦功高,故特賜之盟曰:“世世子孫,無相害也。”雙方几百年的傳統友誼,怎麼能說忘就忘。只要魯莊公乖乖聽話,齊國也不會為難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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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畫:周初諸侯大分封

所以,齊桓公對魯莊公一直都還是很客氣的,因為魯莊公說的這門親事兒可不得了,對方是周天子莊王的女兒王姬,地位尊貴無比,這對齊而言無疑是一場非常重要的政治聯姻。齊桓公做了周天子的女婿,就可以上借天子之勢,稱霸諸侯,號令天下!而11年後(公元前672年),齊桓公真正成為霸主後,感謝魯莊公這個媒人,於是自己也做了次媒人,要將自己的侄女兒哀姜(齊襄公之女)嫁給魯莊公,魯莊公很高興,親自到齊國來納幣訂婚。

所謂納幣,其實就是我們現在所說的送彩禮。(先秦的婚俗,需要經過納采、問名、納吉、納幣、請期五步禮儀程序,然後才可迎娶過門。)當時貴族送彩禮,一般需要五兩(即二百尺)絲織成的帛,再加鹿皮兩張。像魯莊公這樣的諸侯級大貴族,還要再加上一個大璋(某種貴重的玉器)。別怪周禮嚴密繁雜,那就是當時人們的生活準則,有禮走遍天下,無禮寸步難行。完了兩年之後(公元前670年),齊桓公吊足了魯莊公的胃口,這才正式將哀姜嫁出,魯莊公又親自至齊迎娶,極盡禮數以表重視,從此齊魯兩國關係進入蜜月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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扯遠了,我們回頭來再說齊桓公與王姬的這門親事,它為什麼一定要魯莊公來主持才行呢?原來這是一個政治傳統。按照周禮,天子將女兒嫁給諸侯,必使同姓諸侯出面主婚,如果天子親自主婚,則會混淆了天子與諸侯的尊卑界限。周公旦是周武王的弟弟,又是周禮的開創者,魯周關係遠超其他諸侯,所以歷代齊侯娶王女,一般都由魯君來說媒主婚。

於是,在這一年冬(公元前683年),齊桓公親自來到魯國,迎娶周王女。

同時,徐、蔡、衛等姬姓諸侯也各自送來女兒,作為周王女的陪嫁之滕妾,這樣齊國便順帶又拉攏了這幾個諸侯國。齊桓公滿載而歸,身後一片鶯鶯燕燕,好不得意,好不幸福。《詩經》因而有詩《召南 何彼穠矣》贊曰:

何彼穠矣?棠棣之華。曷不肅雝?王姬之車。

何彼穠矣?華如桃李。平王之孫,齊侯之子。

其釣維何?維絲伊緡。齊侯之子,平王之孫。

意思是:

怎麼那樣穠麗絢爛?如同棠棣花般莊重美麗。怎麼這麼肅穆呢?王姬出嫁車駕真壯觀。

怎麼那樣穠麗絢爛?如同桃李花般嬌豔欲滴。平王之孫,齊侯之子,永結同心。

什麼釣魚最方便?撮合絲麻成紅線。齊侯之子,平王之孫,永結同心。

強國的君主就是好哇,想泡誰就泡誰,想娶誰就娶誰,還有文人幫忙寫詩讚頌,瞧瞧,都誇出花兒來了。

史書記載,齊桓公的老婆數和兒子數都是春秋之最,比起專情且無子的齊襄公,齊桓公真可謂家庭事業雙豐收,看來我們應該重新認識一下“紅顏禍水、好色亡國”這句話了,齊桓公、晉文公、漢武帝、唐太宗不都是出了名的好色麼?這對他們的事業好像也沒啥影響。依我愚見,比起好色來,專情似乎更危險,歐陽修說:“英雄多困於所溺。”愛好廣泛不要緊,關鍵要自我剋制,不能沉溺,否則就會成為昏君,比如南唐後主、宋徽宗,還有明天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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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齊桓公與管仲

迎娶王女,只是將齊國的國際地位提升了些,齊桓公真要想將強齊轉化為霸齊,還得主持幾次國際諸侯大會,解決一些國際糾紛,這樣才能真正樹立威信,得到諸侯們的擁護。

恰在此時,地處中原的宋國(今河南商丘)發生了一場大內亂,給了齊桓公一個大好機會。

說它是大內亂,一點兒不誇張,因為它亂的離譜,亂的人暈頭轉向。

首先,是宋伐魯,宋國大將南宮長萬曾被魯軍俘虜,宋國國君宋閔公於是輕視南宮長萬,南宮長萬是個爆脾氣,更是一位呂布型的爆裂猛男,他無法忍受這個恥辱,於是翻身囚徒做主人,竟然在一次被羞辱後用一張棋盤當場拍死了宋閔公,然後發動政變,改立公子游為國君,並反攻倒算,開始大規模清洗宋國公族子弟。

這是以臣弒君,禍亂朝堂,最為大逆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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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逃到別國的宋國諸公子,又向曹國借兵,發起反攻,打敗叛軍,攻入宋都,殺死公子游,改立公子御說為國君,是為宋桓公。

這是兄弟相殘,同樣很不仁道。

南宮長萬不愧是春秋時代一位傳奇猛將兄,不僅武藝高強,而且輕功驚人,他戰敗後,竟然一人拉車載著母親,徒步狂奔兩百多里,一天就逃到了陳國。宋桓公向陳國要人,陳國便用美人計將其灌醉誘捕,然後讓人用犀牛皮將其層層包裹,然後用生牛筋秘密捆紮,連夜送回宋國,不料半路上南宮長萬酒醒,怒不可遏,嘶吼如雷,神力迸發,拼命掙扎,守衛者嚇得催馬狂奔,但等到宋國時,牛筋已脫落大半,犀牛皮亦已破損,南宮長萬的手腳竟然全都露了出來,宋桓公暗自心驚,這龍虎之力也不過如此,於是趕緊命人把南宮長萬剁成肉醬,然後遍賜群臣,給大家加餐。可惜了這一身好肌肉啊。

雖是叛臣,但如此殘忍,實在令人不寒而慄。

聽到這些事兒後,別的國家只當獵奇八卦故事,政治敏感性極高的齊桓公卻不這麼想,他決定趁此機會搞事情,首先他派人朝見周天子,請求正式冊封宋國新國君,也好給手續不全的宋桓公補個正式編制。早已習慣被強國冷落在一旁的周天子,突然覺得自己有了存在感,一開心,便授權姐夫齊桓公全權處理此事(齊桓公的岳父周莊王剛去世,新周王剛即位)。齊桓公便拉起虎皮唱大戲,準備召集諸侯們開個會,以穩定宋國政局,同時號召大家共同維護周朝和諧社會,不要重蹈宋國覆轍。

這主意看起來似乎不錯,然而,齊桓公並不知道,他其實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

因為往常像這樣的大型諸侯盟會,一般都是由周天子親自主持的,齊桓公這樣屬於僭越,非常不合禮法。

齊桓公一生中最丟人的時刻,請人開會卻連桌麻將都湊不齊

當然,自從犬戎亂周、平王東遷,周王室日漸衰微,到了這會兒實力也就差不多一中小諸侯程度,再加上週王室自己也內亂頻仍,所以無論從實力上還是從威信上,周天子都失去了領導天下的資本,但是在形式上在名義上在諸侯的固有觀念裡,周天子仍然是無可置疑的天下宗主,如今齊桓公竟妄想自己帶大家玩兒,恐怕沒那麼容易。

果然,在齊桓公五年(公元前681年)春的這次北杏(齊地,在今山東省東阿縣境內)盟會上,齊桓公向宋、魯、陳、蔡、衛、鄭、曹、邾八國廣發英雄帖,準備召開國際諸侯高峰首腦會,首腦們卻大多沒有來,像中原老牌諸侯、同時也是姻親之國衛國,周王宗親之國曹國,之前的中原小霸鄭國,甚至在口頭上已經表示過服從自己的魯國,統統都不賣面子不捧場。齊桓公一眼望去,只有本次盟會的主角宋桓公,以及陳、蔡、邾仨兒小國的國君可憐巴巴的圍坐在一起,大眼瞪小眼,氣氛尷尬莫名。

雖然來的人只能湊桌麻將,但會還是要開,齊桓公只得強壓怒火,先行在高壇上執牛耳與眾國君歃血為盟。

這裡解釋一下春秋時候諸侯盟會的儀式流程吧,挺有意思的。

首先,要在會盟的地方挖一個方形的大坑,然後在坑邊把牛、羊、馬等犧牲宰了取血,再將犧牲的左耳割下來放在玉盤子裡備用,剩下的牛羊屍體就扔在坑裡,招待鬼神享用。

一般來講,盟會中地位最高的人負責割耳朵,所以一般我們又稱盟主為“執牛耳”。蓋牛是犧牲中最頂級的,故大型盟會一般用牛,商代時也有用人牲的,但太殘忍,周代時很少用了,不過據考古發現,人牲在春秋時期並未完全廢止。

此外,取的牲血也要裝好,用於在盟會的時候書寫盟約,稱為“血盟”。盟書寫好後,每人再微飲血,將牲血塗抹在嘴唇上,稱為“歃血”。歃血完畢,大家都長得跟吸血鬼似的了,盟主就帶領大家一起大聲宣讀盟誓,最後依照慣例說兩句啥“如違此誓天誅地滅”之類的狠話,完了就將盟書的正本(一般為玉、石所制)放在坑裡的犧牲上面,再多扔幾塊玉器進去(古人認為玉代表信用,比如玉璽),填土埋好(見20世紀考古發掘的山西“侯馬盟書”),供鬼神時刻監督檢查——誰違約就懲罰誰。盟書的副本則由參加盟會的諸侯帶回本國,放在宗廟裡好好收藏起來,由太史保管。

齊桓公一生中最丟人的時刻,請人開會卻連桌麻將都湊不齊

據《左傳·襄公十一年》記載,負責監督盟約的“各路神仙”包括:司慎、司盟(二天神);名山、名川;群神、群祀;先王、先公;七姓十二國之祖。由此可見周代人的祖靈信仰與天神崇拜還是非常嚴重的,而且擁有一整套完備的宗教體系。這種不良風氣,等到儒家等人本主義思想盛行天下的時候,就逐漸淡出了中國的歷史舞臺。從重神懼鬼到人文關懷,這是歷史的進步。

又扯遠了,我們回過頭來說齊桓公,齊桓公正強壓怒火先行執牛耳的時候,他並沒有發現,在與會的各國領導人中,竟有一人比他還鬱悶。

這個人就是宋桓公,他之所以鬱悶,是發現自己好像被齊桓公給耍了。

為啥這麼說呢?原來周朝分封諸侯一共有五個等級,由高到低分別是公、侯、伯、子、男,宋桓公為先朝貴胄,位列公爵,比齊桓公的侯爵要高一等,而且宋國地廣人眾,國力與齊國只在伯仲之間,按道理,執牛耳的盟主就算不是周天子,也應該是宋桓公才對,就算是宋國曆經內亂需要齊國幫助,齊桓公也沒有理由做齊桓公的跟班小弟,卻沒想齊桓公竟直接大搖大擺的做了盟主,這不是給宋桓公好看麼?他能開心麼?

何況,魯、曹、衛、鄭等地位比他低的諸侯都不賣齊桓公的面子,他宋桓公為啥要賣?這不是自貶身份,這不是犯賤麼?

宋桓公越想越覺得自己沒面子,於是他沒等會開完,竟自個兒偷偷溜回國了。

我們後面講到宋襄公一章時會講到,身為殷商後裔的宋國人繼承了祖先的貴族臭脾氣:說得好聽點就是把榮譽至上勝於生命,說得難聽點就是死要面子,寧願死了都要面子。

不過宋桓公有了面子,齊桓公的面子卻全被丟光了,他氣急敗壞,心裡直把宋桓公祖宗十八代罵了遍:好你個老宋,寡人開這破會,就是為你定名分的,現在你卻半途走人,公開拆我的臺,你要寡人的面子往哪裡擱?

在第二天的會議上,齊桓公傻傻地看著陳君、蔡君、邾君三位“小朋友”,再也沒了昨日的意氣飛揚。他本想風風光光的開場聯合國大會順利榮登霸主之位,卻沒想到最後卻只剩下三隻阿貓阿狗,只能湊桌鬥地主了,這會還開個屁呀!

最終,齊桓公只得在高壇上空喊些政治口號,走完過場,將會議草草結束。

這就是齊桓公“九合諸侯”(指九次重要盟會,不包括其他小型盟會)的第一合,其間雖然風波不斷,但它畢竟是周代有史以來第一次以諸侯身份主持會盟的稱霸活動,它代表著中國共主政治的結束,霸主政治的開始,其意義相當重大,當然,從具體會盟情況來看,齊桓公如今就想以諸侯身份代行周天子職權,稱霸天下,這恐怕還有很長的一段的路要走。另外齊桓公雖有些丟人,但收穫還是很大的,因為通過這次試探,齊桓公對齊國的國際影響力有了一個準確的評估,接下來就可以據此調整自己的外交戰略。北杏會盟後,齊國立刻發兵吞併了魯國的附庸遂國(今山東肥城南,所謂附庸,“不能五十里者,不合於天子,附於諸侯也”,差不多隻相當於一個鄉鎮),以向中原諸侯示威,然後很快又發動了對魯國的攻擊。這便是春秋時代霸權戰爭的先聲了,雖然還是誰不服打誰,但明面上叫做替周天子討伐不義,這樣就可以將國際爭端升級為替天行道,政治高度就上來了!

齊桓公一生中最丟人的時刻,請人開會卻連桌麻將都湊不齊

總之,齊桓公就是要向天下宣示,新的霸主時代就要來臨了,順之者昌,逆之者亡!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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