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成章:小區的喜鵲


劉成章:小區的喜鵲



去年,在京城緊靠朝陽公園的這個小區,我住了下來。這兒一幢幢高樓如山聳立,樓下如寬闊峽谷般的院子綠樹成蔭,要是站在我住的二十層樓看下去,那數不清的綠樹就像一條河,從小區的樓隙流出去,又流過別的小區的群樓間,樹冠的浪起起伏伏,蜿蜒奔湧,濺我滿目詩意。更讓我感到欣喜的是,我下樓去散步的時候,居然聽見了喜鵲的叫聲。

我抬起頭來,舉目四處尋覓,終於循聲看見喜鵲了——那黑白二色的美麗天使,有兩隻,一前一後翅膀一夾一夾地飛著,拖著長長的尾巴。是的,它們是黑白二色的絕配。我想,它們的黑,來自夜的深沉,它們的白,來自晝的精髓——美得儀態萬方!

以後我就常常看見它們了。它們一定是一對恩愛夫妻,夫唱婦隨,琴瑟和鳴,形影不離。

喜鵲不像鷹。鷹有些冷峻、孤傲,總是遠離滾滾紅塵,貼著藍天飛翔;而喜鵲,好像是上蒼專為人類設置下的世俗朋友,總是攆著人類的氣息,安居在人類的聚居區裡。

我發現,小區一棵高高的柳樹上,樹的枝葉間,有它們築下的一個樸素的窠。那是用幹樹枝築就的,用現代眼光來看,是很有些藝術品位的。

有一些日子,不論旭日東昇的早晨,還是彩霞欲斂的傍晚,抑或是細雨霏霏的正午,喜鵲總是圍著這窠忙碌著,就像淳樸的鄉人,就像那些人中的丈夫和妻子,一天到晚總在家的周圍忙活不停。那些日子,它們想必是在繁衍和餵養著它們的雛兒。我沒能看到它們的雛兒是怎麼出窠、怎麼飛上天空的。我只是突然發現,這院子的另一些樹上,樹的枝葉間,也有了一團黑疙瘩。我立即明白,是它們的兒女另立門戶了。

漸漸地,這大院裡便有了好幾對喜鵲夫妻。每一對夫妻都是那麼好看那麼年輕,分不清哪對年長哪對剛剛度過蜜月。它們身上呈現出一種獨領風騷的簡約美。它們就像一幅水墨丹青,黑的是墨,白的是未曾落墨的宣紙本色,如出自齊白石之手。大道至簡,它們就存在於古樸的哲理中,自然淳樸,親切隨和。它們整日活躍在綠樹上下,大門內外,即便飛得很遠很遠,即便渺若針尖,也讓人一眼就看到一個個黑白交加的靈魂的顫動。

它們總是在人們目所能及的地方,一前一後翅膀一夾一夾地飛著,拖著長長的尾巴。它們有時從一棵樹飛向另一棵樹;有時從樹上飛下來,貼著地面飛上一截,然後就落下來覓食,草籽、花瓣、蟲子,或者是孩子們口裡掉下的一星兩星的餅乾屑。它們有時唱癮勃發,嗓門實在夠大,尾巴一翹一翹,唱得好不得意好不張揚,管叫全小區每個人的耳朵都裝滿它們動聽的音波。它們時刻相伴而行,有時候偶然看見一隻獨行,但是用不了幾秒鐘,另一隻馬上就飛來了。它們夫妻倆好像永遠被一根無形的繩子拴在一起。這樣的夫妻之愛,我們人類恐怕只能甘拜下風,自嘆弗如。

喜鵲們的歡叫大多在氣溫舒適的時候,要是在天氣燠熱的大晌午,喜鵲們便閉了嘴,息了聲,沉默著,或翹一下尾巴,或低頭叼一口爪下的什麼,靜靜地鑽在樹林裡面。但它們畢竟是生性好動的鳥類,只要暑氣稍稍消去一些,它們就又會從林間一前一後翅膀一夾一夾地飛了出來,一塊隨便落在什麼地方,又一聲接一聲地叫開了。這樣的時候,它們往往深情地一唱一和,但唱著和著,卻又在不經意間,忽然轉換為另一種調式——出聲很短,都只有一個音:

喳。

喳。

喳。

喳。

…………

它們這樣的唱和,像人們的夫妻間嘮著一些事情:關於柴米油鹽、孩子上學,或是小長假要不要出去旅行……雖不熾熱卻絕不寡味,恩愛自在裡頭。

有一天,我正在二十層樓的居室接待遠客,猛回眸,一隻喜鵲居然落在我露臺的短牆上了。我們的眼睛都像電燈一亮。我說:“不知咱們今天有什麼喜呢?”

朋友頷首微笑。

通常,喜鵲總是在樹林中穿梭飛翔,其高限只是三四層樓高。今天,它是怎麼了?它是憑藉了什麼樣的魔力,什麼樣的方式,什麼樣的升高軌跡,居然飛上了二十層樓之高,如威武的鷹隼立於崖頂?是一時的心血來潮?還是作了長時間的精心準備?不得而知!

我問朋友:“你說說,這喜鵲為什麼要飛上來?這露臺一沒有草籽,二沒有蟲子,三沒有水,它為什麼要飛了上來?”

朋友略加思考,說道:“它想看一看廣闊的北京市景。”

朋友的回答竟和我的內心不謀而合!這些喜鵲,或許有它們不可小覷的精神世界。

劉成章:小區的喜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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