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娛記”唐大郎

用現今的話說,被譽為“江南第一支筆”的唐大郎先生也是一位“娛記”,上世紀四十年代上海眾多充滿煙火氣息的小報上,大半都有唐大郎的文字,他每天固定地要為五六張報紙撰稿,除了生活秘辛、時事雜感,還有大量精彩紛呈的文藝圈消息。那時候的“娛記”不像現在條線劃分精細,電影、戲劇、曲藝、音樂、美術、文學、出版……都是要一把抓的,也沒有什麼“統發稿”,所以,唐大郎深扎文藝圈,用他自己的話說,天天“混跡”其中,以致一年到頭沒在家裡吃過幾頓飯,我自己也曾當過十數年“娛記”,深知要做到這樣是很不容易的,其實就是勤奮與投入。

海上“娛記”唐大郎

讀中華書局近日出版的由張偉、祝淳翔編輯的《唐大郎紀念集》,對這位前輩有了更多的瞭解。為了做好電影報道,唐大郎深度介入影片創作,常常與夏衍、黃佐臨、桑弧、曹禺等影人探討劇本,還時時泡在電影公司或拍攝現場,所以,他寫出來的影劇消息就“獨此一家”。比如他寫影星金焰抗戰結束後回到上海,老友們為他洗塵,“老金負醉來,知其好飲猶不減當年也。席上談笑甚豪,愚問老金,謂上海報紙,謂汝在抗戰期間,營商頗能富,亦可信乎?則曰:不可信。……老金猶壯碩,面目無減,而豪氣英才,亦如往昔。是日,(吳)祖光著一汗衫赴宴,睹者大奇,祖光曰:我特以頑童姿態出現耳。”

唐大郎的影劇評論寫得很是到位,這與他的舞臺實踐不無關係。他曾在桑弧編劇、朱石麟導演的電影《靈與肉》中飾演角色,還與周信芳、桑弧、胡梯維、金素雯等合演話劇《雷雨》。他更是一位資深京劇票友,與李少春、周信芳搭檔演《連環套》,與名旦角章遏雲合作《狸貓換太子》。吳祖光記述一晚冒寒到西藏路看戲,快到唐大郎出臺前,觀眾又是吹哨子,又是喊名字,可見他氣場強大。舞臺上的他脫掉眼鏡,目光裡有一種無可奈何的神氣,眉心一抹胭脂最為俏皮,額角低,下巴短,面橫闊,就像魏碑裡的“圓”字,他沒戴襯領,所以脖子全部亮出,顯得頭大頸細。當時,漫畫家丁聰忍俊不禁,為其造像一幅。那天,唐大郎的一舉一動、一說一唱,都引得觀眾喝彩。他開唱後第三句便忘了詞,觀眾笑得起鬨,但他不慌不忙,偏著頭用力想,想起來了接著唱,颱風出奇之穩。結果,後來出場的李少春完全沒了光彩,因為風頭都讓唐大郎給蓋住了。其實,在另一位著名報人金雄白眼裡既沒有唱戲的喉嚨、也沒有演戲的訓練的唐大郎,經常上臺票戲,也是有著為文的鼓勵的。說起來,今天的“娛記”真還沒有他的這等勇氣和本事,有一次,一位導演叫我去一部電視劇裡露下臉,我一聽就嚇得落荒而逃。

唐大郎性情豪爽,不媚俗,也不畏強。老作家、老記者舒諲回憶道,唐大郎並不專寫名伶,一旦發現可以造就的人才,必為之奔走揄揚。京劇名家張文涓十四五歲時還落泊在福州路茶館裡唱髦毛戲,唐大郎認定這個女孩日後定成大器,就寫文章宣傳她,張文涓這才得以受到關注,後來北上拜餘叔巖門下,成為繼孟小冬之後的餘派傳人之一,這與唐大郎的獎掖提攜是分不開的。唐大郎不像如今有的“娛記”,拉幫結派,只逐利益,沒有立場地瞎捧胡吹。事實上,唐大郎筆墨潑辣,可謂罵人罵出了名,對於社會及娛樂圈裡的汙濁人事,他在報上寫文詈罵,聲勢驚人。唐大郎自剖說:“我一向在文字上罵人,都一貫的酣暢淋漓,連蘊藉都不懂。”但他既快意恩仇,又心地肫摯,比如,1940年費穆拍攝的電影《孔夫子》上映,影片中孔子在亂世春秋對其弟子諄諄而言:“國家興亡,匹夫有責,看,強國欺凌弱國,亂臣賊子到處橫行,殘殺平民,生靈塗炭,拯救天下之重任,全在爾等每個人身上!”可說這正表達了費穆自己的心聲。孰料,在當時上海一片紙醉金迷、奢靡成風的社會背景下,影片賣座不佳,文藝界甚至有一批人還乘機落井下石,嘲笑費穆的迂腐和不識時務。就在這時,唐大郎伸出了援手,公開發文聲援費穆:“他們根本沒有欣賞藝術的能力,何況,《孔夫子》的陳義,又如此崇高。”唐大郎的仗義執言,我覺得當為今日“娛記”所發揚。

當然,唐大郎並不是什麼“娛記”,他是真正的成就卓著的報人、作家和詩人。(簡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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