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园十三首[1]（选五）
花枝草蔓眼中开[2]，小白长红越女腮[3]。
可怜日暮嫣香落[4]，嫁与春风不用媒[5]。
[1]南园：泛指作者昌谷故居以南一大片田畴平地。杨其群《李贺咏昌谷诸诗中专名考》谓：“原”与“园”二字义可相通，凡李贺宅南“可种谷给食”的大片平地，均可称为“南原”，亦称“南园”。这是组诗中的第一首。
[2]花枝草蔓：各种木本和草本的花卉植物。
[3]小白长红：春花色泽红白相映，形状小大间杂。越女：越地（今浙江绍兴、诸暨一带）女子，美女的代称。
[4]嫣（yān）香：娇妍芳香。
[5]嫁与春风：意谓花瓣在春风中飘荡坠落。ft
男儿何不带吴钩[6]，收取关山五十州[7]。
请君暂上凌烟阁[8]，若个书生万户侯[9]？
[6]这是组诗中的第五首。吴钩：一种头部呈弯钩状的佩刀。
[7]五十州：指当时被藩镇所占领割据的山东及河南、河北五十余州郡。
[8]暂上：一上，试上。凌烟阁：唐代旌表功臣的殿阁。贞观十七年（643），唐太宗为表彰太原首义和秦府功臣，命阎立本绘长孙无忌等二十四人画像于凌烟阁。
[9]若个：哪个。万户侯：受封食邑达一万户的侯爵，借指高位厚禄。ft
寻章摘句老雕虫[10]，晓月当帘挂玉弓[11]。
不见年年辽海上[12]，文章何处哭秋风[13]？
[10]这是组诗中的第六首。寻章摘句：谋篇琢句，写作诗文。老：终老。雕虫：指琐屑小技。
[11]当：临。玉弓：残月弯如雕弓。以上两句写诗人苦吟不辍，乃至通宵达旦。
[12]辽海：即今辽东半岛，因其南临渤海，故称辽海。
[13]哭秋风：悲秋的意思。此句暗用宋玉《九辩》“悲哉秋之为气也”名句，意谓纵使写出宋玉那样的悲秋名篇，亦徒劳无用，不如带刀从军、力战疆场之易于建立功业。ft
泉沙耎卧鸳鸯暖[14]，曲岸回篙舴艋迟[15]。
泻酒木兰椒叶盖[16]，病容扶起种菱丝[17]。
[14]这是组诗中的第九首。耎：同软。
[15]舴艋（zé měng）：小船。
[16]泻酒句：言将酒倒在木兰木制成的容器内，盖上椒叶。曾益《昌谷诗解》：“木兰堪以贮酒，椒叶盖，受辛香也。”泻，倾倒。
[17]病容句：言诗人抱病搀扶初起，乘小船载酒种菱。菱丝，菱叶下的须茎。ft
小树开朝径[18]，长茸湿夜烟[19]。
柳花惊雪浦[20]，麦雨涨溪田。
古刹疏钟度[21]，遥岚破月悬[22]。
沙头敲石火[23]，烧竹照渔船。
[18]这是组诗中的第十三首。朝径：清晨的林间小道。
[19]茸：细草柔润茂密之貌。
[20]柳花句：暮春时节柳絮飘落沾满了水滨，其色洁白如雪，惊人眼目。浦，水滨。
[21]古刹：古寺。度：传送。
[22]岚：山里的雾气。破月：半月。破，剖也。
[23]敲石火：敲石取火。
《南园》组诗收录近体诗十三首，为李贺应进士试受挫回昌谷闲居时陆续吟成，撰作时间可系于唐宪宗元和六年（811）春夏之交。该组诗前十二首全以七绝行篇，在“南园”的统一命题下，状物抒怀交替互摄，寄旨侧重略呈小异，即以上述几首入选诗作而言，或对景兴发容华易谢的嗟叹，或直言宣泄恃才不遇之愤闷，或展示自己闲居家园的慵懒心情，末篇则以五言律诗作结，以更广的视野展示当地一天自朝至暮物候景色的变化——那就是诗人可爱的故乡。组诗语言幽闲畅净又不乏赡丽之美，构成了一个具备相同写实风格和抒情特质的有机整体，其中萦绕着摆脱不开的落拓情思。
我们不难理解，像李贺这样没落的王孙贵胄，当然渴望通过入仕重振家业，并将这种努力视为实现自己人生理想的根本途径。然而命运多蹇，“名讳”事件宣告李贺企图靠试进士举致身显达的梦想就此破灭；铩羽而归的李贺内心的震荡该是怎样的剧烈，好在有故乡的风光和家人的关爱对他实行精神疗伤。以故体现在这组诗里的诗人心境，比起他往日困踬长安所吟的那些歌行要略显缓和一些，但基调仍不免忧郁感伤。
《南园》第五首，乍读之下仿佛诗人真有投笔从戎的豪情。然而，问题是李贺体质羸弱，素无经略之才，所可恃者唯有手中的诗笔，并甘心为之呕心沥血，“寻章摘句老雕虫”正其自谓也。在这种情形下，李贺发出“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这种高调言辞，委实显得不着边际，充其量不过是为他萎缩的心灵注入一针兴奋剂罢了，没有任何实践意义。对此，鲁迅先生《豪语的折扣》一文所见甚是：
仙才李太白的善作豪语，可以不必说了；连留了长指甲、骨瘦如柴的鬼才李长吉，也说“见买若耶溪水剑，明朝归去事猿公”起来，简直是毫不自量，想学刺客了。这应该折成零，证据是他到底并没有去。
大凡李贺在其他场合讲的一些“豪语”，均应作如是观，远不及《南园》第六首“文章何处哭秋风”的牢骚叹息来得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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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点需要说明，近世研究者颇多注意李贺与李白的艺术承传关系，而鲜少顾及长吉对杜甫诗艺的吸纳融会。事实上，李贺同李白在创作上的感触相通，主要凸现于他的七言古诗和乐府歌行；昌谷集内若干贴近现实生活的乐府诗和近体众作，则留下诸多蒙受杜诗影响的痕迹可供我们辨认。如《南园》第九首“泉沙耎卧鸳鸯暖”句的诗境，明明白白脱胎于老杜《绝句二首》“沙暖睡鸳鸯”句；第十三首运用五言律诗体裁虽格调尚欠老成，但全篇四联注意对仗，修辞设色复极工细，原其造物赋形的突出征状，似与杜甫某些写景五律殊为接近。昌谷不以创拟律诗见称，然偶而为之辄觉精美可诵，盖亦深得少陵遗法之神髓者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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