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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来势凶猛的新型肺炎疫情下,超长假期已过去半个多月。武汉封城也进入第17天。
居家隔离的日子显得单调,而又漫长。如果不是朋友在微信中提醒,真忘了今天就是元宵节。
元宵节又称上元节、元夕或灯节,是中国春节年俗的最后一个重要节令。
相传,元宵节在西汉已受到重视,汉武帝在每年正月上辛夜,都要在甘泉宫举办祭祀太一的活动,但其真正成为民间习俗,则是在汉魏之后。
中国是诗的国度,中华民族是诗意的民族。在这重要的节令时刻,岂能无诗?否则,“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于是,欧阳修来了。“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到柳梢头,人约黄昏后”(《生查子·元夕》),他在元宵这天与友人相约赏花灯,好不快意。
唐代的苏味道来了。“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正月十五日夜》)。好一个“火树银花”, 短短4个字,把大唐神龙元年(705年)元宵节神都灯会的盛况烘托得绚丽华彩,令人神往。
既然是元宵节,岂能不吃象征团团圆圆的元宵?
这不,宋代的姜夔就听到了卖汤圆的叫卖声,“元宵争看采莲船,宝马香车拾坠钿。风雨夜深人散尽,孤灯犹唤卖汤元”(《诗曰》)。清代符曾更是把元宵的制作工艺都写了出来——“桂花香馅裹胡桃,江米如珠井水淘。见说马家滴粉好,试灯风里卖元宵”(《上元竹枝词》)。
当然,赏月也是必不可少的。“谁家见月能闲坐,何处闻灯不看来”(崔液《上元夜》)》?“灯火钱塘三五夜。明月如霜,照见人如画”(苏轼《蝶恋花》)。“有灯无月不娱人,有月无灯不算春。春到人间人似玉,灯烧月下月如银(唐伯虎《元宵》)。
元宵节也是古人的“情人节”,青年男女往往在这天灯会上相互表达爱慕、相思之情。比如姜夔《元夕有所梦》:“肥水东流无尽期。当初不合种相思。梦中未比丹青见,暗里忽惊山鸟啼。春未绿,鬓先丝。人间别久不成悲。谁教岁岁红莲夜,两处沉吟各自知。”虽然分隔两地,甚至物是人非,但一想到从前的美好,自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然而,新型肺炎疫情,却让这些习俗都成了网上“传说”。
大部分人都只能乖乖躲在家中,通过手机相互问候。这时候,我却想起了辛弃疾的《青玉案·元夕》,心中莫名有一些悲愤——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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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认为,这是一首情词,怀人词,因此称其为辛弃疾少有的婉约之作。
也有人提出不同的见解。比如王国维先生在《人间词话》中称,这首词实际是一首阐述做学问境界的词。他说,你只有怀着“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晏殊《鹊踏枝》)的意志,耐得住寂寞,并经历“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柳永《蝶恋花》)的不懈追求,,才能达到第三重境界,才能得到你的学问和事业。
这时候,你才能“眸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但我认为,辛弃疾的《青玉案·元夕》实则是一首抒发壮志难酬的豪放之词,里面蕴含着他对现实的不满,以及欲改变现实而不辍的抗争。
为何这么说?让我们先简单了解辛弃疾的生平。
辛弃疾出生于南宋高宗绍兴十年(公元1140年),此时他的家乡山东历城已经沦陷在金人之手。可以说,他一出生就成了亡国奴。然而,他的家庭又有着忠义奋发的传统,祖父辛赞在他童年时就常带着他四处游览,指点大好河山,培养孩子们的家国民族思想。
辛弃疾从小在这样的环境长大,抗争成为他毕生的追求。22岁时,他召集了忠义之士2000多人,开始抵抗金兵。
当听说山东有位农民叫耿京的,手下有数十万起义军时,辛弃疾就领着2000人归顺了耿京,成为他的掌书记,为耿京出谋划策。辛弃疾知道农民起义很难持久,特别是在沦陷区, 如果没有后方的强大支持,很难成就大事。
于是,他主张与南宋朝廷取得联系,需求支持。耿京遂命令辛弃疾带领一批人南渡,来带建康(今南京)。宋高宗召见了他,并授予北方起义军以管制,希望两边联合。
辛弃疾领命北归,来到山东海州时,听说耿京被一个叫张安国的部下杀害。张安国为了荣华富贵,竟投向了金兵。辛弃疾听说后,带领一批人马就冲进了敌营,活捉了张安国,却没有杀他,而是将其连夜押送到建康,经过审判之后斩首。
可见,在辛弃疾的心目中,他是一定要打回北方的,一定要光复自己的故乡,这才没有急于杀死叛徒,而是将其送上审判台。
正是带着这样的志向,辛弃疾来到了江南。然而,在后来的岁月里,他却数起数落,每到一地,干的正红红火火的时候,就遭到构陷,被罢免官职。最长的一次,他被闲居家中达10年之久。
就是在这样的磨难中,他收复失地的意志仍没有丝毫减弱。
公元1175年,南宋淳熙二年,元旦。辛弃疾35岁,北方强敌压境,南宋国势日衰,可宋孝宗却不思收复故土,偏安于江左,沉湎歌舞升平。
在这种悲愤的心情下,辛弃疾写下了《青玉案·元夕》这首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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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知道,南宋迁都临安(今杭州)后,曾一度也想收复北方失地。朝廷内主战派和主和派相互攻伐,吵得不可开交。在这种情况下,辛弃疾从江北投奔而来,自然成为主战派的中坚。
然而,虽然时光流逝,南宋的皇帝们早已习惯了江南的湖光山色,主和派甚至投降派,渐渐占了上风。“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杭州就成了歌舞繁华,纵情享乐之地。
也正因此,东风夜放花千树。元宵节,街头到处是花灯,江南温柔的东风吹着,仿佛吹散了千树繁花,又吹得烟火纷纷,乱落如雨。
达官贵人们都沉醉在这温柔之乡里。豪华的马车满路的芳香,悠扬的排箫声四处回荡,玉壶般的明月渐渐西斜,一夜鱼龙灯飞舞,笑语喧哗。
看上去,上阙都是写景,极写都城杭州之繁花,又何来悲愤之情呢?这正是一种以喜衬悲的反衬手法。
在中国古诗词创作中,这是一种常见的文学手法。比如杜甫在《蜀相》中写道:“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正是春天的美好景色,反衬自己推崇诸葛亮却不得见的怅然之感。再比如王昌龄在《闺怨》中写,“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杨柳青青,春日融融的良辰美景,却让闺妇的孤苦之情更加扣人心弦。
果然,在下阙,辛弃疾继续写道:美人头上戴着靓丽的饰物,蛾儿、雪柳、黄金缕,皆指古代女子在元宵节时头上佩戴的各种饰品。她们笑盈盈地随着人群走过,身上香气飘洒。
接下来,笔锋一转。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在这些人群中寻找意中人千百回,猛然一回头,她却在灯火零落之处。后人在评此词时,大多根据这最后一句,认定是怀人词。
我却认为,纵观辛弃疾的一生,无时不刻不在为收复北方失地而抗争,而这也正是他的毕生志向,是他的“意中人”。也因此,即便杭州城“东风夜放花千树”、“笑语盈盈暗香去”,但也不是我想要的,我的意中人我曾千百回的追寻而不得,她就是灯火零落的北方啊。
为何灯火阑珊?正是因为在金人的铁骑之下,生灵涂炭,哪有“花千树”,哪有“宝马香车”,哪有“蛾儿雪柳黄金缕”?有的只是褴褛的灯火,有的只是无尽的悲愤和哀愁啊。
梁启超在《艺蘅馆词选》中,评此词“自怜幽独,伤心人别有怀抱”。叶嘉莹也认为,辛弃疾这首词正是词人的“自伤”之词,王国维所说的三大境界,其实正是辛弃疾的心境,他“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无人会,登临意”,当大家都沉醉的暖风之中时,巨大的孤独却燃烧着辛弃疾,这正是写的自己的悲哀和感慨。
如今,我们再来看这首词。武汉封城之后的元宵节,必定也是“灯火阑珊”、车少人稀,哪来的“花千树”、哪来的“宝马香车”?
只是,与南宋不同的是,武汉人并没有被瘟疫所吓倒,也没有“沉醉”在家中。只要我们同仇敌忾、众志成城,相信战胜瘟疫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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