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未眠(原創)

花未眠

---予舍

喜歡川端康成,僅僅是因為他的花未眠。那是高中時學的一篇文章。他寫到,凌晨四點醒來,發現海棠花未眠。他凝視海棠花,覺得它美極了。它盛放,含有一種哀傷的美。他說自然的美是無限的。人感受到的美卻是有限的。他說,一朵花很美,那麼我有時就會不由地自語道:要活下去!他說畫家雷諾阿說:只要有點進步,那就是進一步接近死亡,這是多麼悽慘啊。他說,美是邂逅所得,是親近所得。這是需要反覆陶冶的。

2020年的新型冠狀肺炎病毒已經有月餘了,這一個月完完全全待在家裡,無事可做,沒有交流,沒有學習,沒有發現。當我坐車經過這個我所居住的有著34萬人口的城市時,街道空空,行程36公里,沒有一個人,這是一座空城,危城,病了的城市。突然想到自己,自己也三十多歲了,依舊空空的,像極了此時的這座城。心中害怕和自責起來。我也有妻兒,也不是妻子不夠溫柔,也不是孩子不夠活潑,只是自己的心空空的,仿似排隊送葬的人。

今天夜半醒來,想到了武漢,再也不能入睡,於是就披上衣服,來到走廊,看到花未眠。川端康成看到的是海棠花,我看到的是蟹爪蘭。花兒一直都在,也是為我所購得。每日也澆水照料,前幾日,發現長了數個花苞,心裡也有些激動,但是絕無買花時那樣興奮,因為在我的想象裡,他們應該是花兒朵朵,簇擁著,白的像雪,粉的像霞,紅的像火,不知疲倦的爭騰著,怒放著。可是,事實上遠非如此,我已經照料他們三四個月了,除了剛買回來時開的幾朵小花,便再也見不到花的影子。

今夜,在這樣的時刻,在這樣的地點,我看到,他們開了。開的嬌羞而美麗,誠摯而熱烈,就像是新生的朝霞,孩子的笑臉,陽光照耀下的雪山。碧綠堅挺的葉蒂上傲然站著一個個小姑娘。有的像芭蕾姑娘卓資英立,有的彎著腰,有的乾脆把頭低下,當我去觸碰他們時,我能感覺得到他們的生命的活力和飽滿。一下子,我想到了川端康成,想到了他的花未眠。

我默默吟誦著他的詩句。凌晨四點醒來發現海棠花未眠。我看看時間,不知是什麼樣的巧合,恰恰也是凌晨四點。突然之間,有一種悲愴的情緒從我的心底發出,湧入我的眼睛和鼻端。眼淚幾乎要落下來了。我不認識他,他也不認識我,還隔著一片海,還有著語言的不通。但是,在那一刻,我彷彿看到了他在那個海島上衝著我燦爛的一笑。他彷彿就是我的朋友,孩子和愛人。時間地理空間不能阻隔。這是一種什麼樣的力量啊,直接從一個心靈傳達到另一個心靈,形成一種共同的震撼。我想到了譯者,想到了出版商,想到了編輯,想到了挑選課本的那個教授,想到了那個帶著我讀這篇文章的老師,和我一起讀文章的同學,他們,是否也曾經或有過與我一樣震撼的感受。對於武漢,也是一樣的,我從來沒有去過,但此刻,滿心裡想到的都是它。愛和美是沒有地域的,愛和美同樣也是沒有國界的。

這次疫情,海島的朋友們伸出了友誼之手,山川異域,風月同存。看到這些字眼,一種古樸的情誼撲面而來。我知道,這中間有他的力量,就像雨果給巴特勒上尉的信一樣,並沒有能阻止什麼,但卻在人類的心底種下了一團愛和美的種子。他們像一條條魚,遊進了人們的心裡,帶著被感化的人們以渺小的力量硬扛著一種堅守和信念逆流而行,為社會和人類展筋拓骨。

川端康成說,畫家雷諾阿說:只要有點進步,那就是進一步接近死亡,這是多麼悽慘啊。是的,這一次碰撞便是進步,便是死亡,因為我能感覺到我的感覺就像曇花一現一下子盛開了,緊接著,這種感覺就要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凋零消亡了。我不想失去這種感覺,但是隨著這種感覺的消失帶給我的是另外一種不斷升騰的東西。我想到了蘇軾,蘇東坡。同樣的夜,同樣的人。那一夜,他也未眠,至承天寺尋張懷民。懷民亦未寢,相與步於中庭。庭下如積水空明,水中藻、荇交橫,是竹柏的影子。何夜無月?何處無竹柏?但少閒人如吾兩人者耳。那樣的天空下,那樣的磋磨下,他如同一顆巨星,非但沒有被消磨殆盡,反而愈亦變得熠熠生輝。他也許尋找的是求而不得後的個人的精神的解脫。今天的天不同昨日的天。也許,那是一個黑夜,現在,絕對是一個黎明。九省通衢,一千一百萬的人口,果斷的封城,全中國,十四億的人民,果斷的隔離,共抗疫情寒冬。同樣的夜,有同樣的人。我想到了朱鎔基總理,他站在夜空下,仰望星空。他看到了遼闊而深邃,莊嚴而聖潔,自由而寧靜,壯麗而輝煌的星空。他看到了正義、自由、博愛和真理,他看到了國家民族和人類的共同命運。同樣的夜,同樣的人,我想到了李文亮,鍾南山,楊蘭娟,他們是否也同樣未眠,還有在那個星空下和我一樣默默守望著的人,他們是否也未眠。人,人類,不就是這樣麼,在不斷的進步與死亡中不斷的前進和臻化自我。

今天,此刻,我站在這片星空下,穿越歷史,同樣看到了站在歷史長河裡的一個個前輩,他們在面對人生的困難,人類的苦難時是用一種怎樣昂揚的姿態面對人生,歷史和社會。我發現,他們同我們一樣,他們用自己堅守的信念,用自己勤勞的雙手和博大的胸懷和堅韌的意志默默奮鬥。

我深信天會亮,春天會到來。就像這棵花兒一樣,有一天他會開在我的心扉之上。而我能做什麼呢?書法家韓天衡為鍾南山老人刻印。凌晨兩點,我的同學還在教室裡發著學生們的為抗疫情而習的作品為社會做宣傳。我能做什麼呢?於是我拿起了筆,將這些寫了下來。我害怕,有一天,我忘了,忘記了今夜無眠的人。

我默默的看著這些花兒,同樣的夜,還有一群同樣未眠的人。隔著窗戶,我看到遠處星星點點的燈光。惟願我能做這樣一個人,即使此刻死了,也沒有遺憾,這樣的人才是一個真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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