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4 从荆州方言宝典说起——消逝的沙市方言

消逝的沙市方言


从荆州方言宝典说起——消逝的沙市方言

女儿每日分享方方的日记。疫情之下,自媒体鱼龙混杂,方方日记多记载眼下的人间世事,仗义执言,字中有物,颇耐读。

我曾读过方方描写土改的小说《软埋》,被文中故事所吸引,竟然驱车千里,在千山万壑的瞿塘峡南岸,探密方方笔下的大水井……

正月二十九,方方日记写道“一位武汉女性批评社区的录音。她脆嘣嘣的武汉话,噼里啪啦,干脆利落。少有粗口,更有成语。引发人们爆笑,甚至追捧。我自己也乐得不行。这语音我太熟悉了,它应当是我青少年时代居住的江岸区二七路一带居民的方言。属于不太纯粹的武汉话,与汉口中心地带更地道更正宗的武汉话相比,略有差异”。

方方江苏籍人,尚能准确捕捉分辨武汉城内的细微差异,难道方方语言天赋了得?找来“汉骂”听听,真是忍俊不禁,那流畅的汉腔哪里辨得出江岸二七路的方言?

细细再听一遍,原来刷屏的“刷”字,读音略显肥厚,稍有倾向鄂东口音。大凡语音不用普通话表述,尽管方言运用娴熟,但一言一句乃或一字,足可暴露你的出生地。


从荆州方言宝典说起——消逝的沙市方言

我的普通话也十分憋脚,娘胎出来就接受浓厚的荆沙语音熏陶,一口地道纯粹的沙市口音,真是积重难返。1974年应征入伍,随新兵队伍在沙市二码头候船,家离长江不远,父母特意来江堤码头送行,当看见运兵轮船徐徐靠岸,我脱口说道“Cuan来了”,父亲纠正我的读音说,应读为Chuan 来了。我听之尚不能明白,何论熟读?

从小长大,父亲从未纠正我的方言与普通话的读音差异,可能他并没有想到我会离开家乡远游。彼时时局,儿子在“广阔天地”必当一辈子知青,永久扎根江南乡村,若有可能,上门入赘,村前屋后说着乡土方言,交流亳无不适。如今,俟儿子从戎他乡,临别之时再来教诲语言发音,可惜,船将顺江而下,想学也来不及了。几十年来,船与床,就在不分彼此的昏昏噩噩中使用。

今年发生鄂地的疫情旷古未有。广东,海南二省驰援荆州,除了感动,我们能为他们做些什么呢?在粤语、琼语环境长大的岭南人,千里迢迢来到荆州,当听到染疫卧床的新冠病者弱弱地低语“医森,我睡不卓,无交过,气回不过来,无机赖活”,可是,低声涰泣,痛苦呻吟,断断续续的荆楚方言,人家怎知其意?岭南志士对流布甚广的西南官话尚不明了,那晦涩的荆楚俚语又如何听得懂?正如《桃花源记》的“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似乎还要加上一句,更不晓得隋唐了。

岭南援军早有应对荆楚俚语的典笈,据说宝典来自广州大学专业团队,援军出征,星夜编出,真正做到“工欲善其事 必先利其器”。

以往,荆楚偶有考证方言、热衷民俗的土著人氏,挖掘家乡土语,搬弄古怪稀奇,因此亦能博得看客一哂,但多是零零碎碎,溃不成军,哪有人家撰写的“称谓篇,生理篇,生活篇,医学篇以及温馨篇”规整宏大,那些我早已忘怀或者平生都未用过藏匿“国捞”的土话尽悉收录,可谓荆沙方言之大全了。

其实,南方素有“十里不同音,百里不同语”的说法。普通话的“什么”二字,宝典上为译成“么滋”,“么滋”是地道的沙市话。但是西出沙市十公里,么滋成了“嘛滋”,上世纪七十年代,我曾插队落户的原江陵弥市人民公社,“么滋”叫得更费解,叫“耸果”。荆州区辖纪南,八岭,川店乡镇,凡红白喜事婚丧嫁娶,一律称之“过事”,这是荆门宜昌荆州三地接壤之处的特殊方言,“过事”二字表述自然,使用甚多老幼皆知。可十公里外的沙市人,怎懂得“过事”的含义?

荆州号称荆楚大地,词汇透着几分得意,荆州公安县与湘北接壤,松滋以西与宜昌交界,沙市向东延绵洪湖,东南还有毗邻湘东北的石首、监利,受近邻影响,语言繁杂多元,不晓说俚语方言,就是日常交谈语速稍快皆有障碍,再来一把浓郁乡音,如何了得。

其实,广州大学编撰的宝典仅仅是沙市和“城里”的方言,并不能囊括荆州全境。在广袤的江汉平原,沙市话仅为细小的分枝。

沙市和上游重庆,下游的汉口一样,受长江流域码头文化的深重影响,从而奠定了沙市粗犷豪迈的语音基调。庞大的十三帮经营沙市数百年,异乡语言似涓涓细流渗透沙市,满清政权溃败之后,满人融入沙市汉人居集地。正是长江河运、码头、港口的络绎不绝的人口流动,沙市商埠悠久的历史,以及北籍满人流离江津沙头,才造就了沙市语言语音的特殊性。而同属荆州的相邻县市,文化生态一脉相承,语言音调未受外埠浸染,乃使乡音永远停留在未开垦的处女地。


从荆州方言宝典说起——消逝的沙市方言

我们不能因居住荆州市的中心城区,就无限扩充沙市和古城风物人情、语音腔调的外延,恣意将沙市饮馔民俗和方言俚语延伸荆州全境,倘若用沙市一地覆盖荆楚,势必抹杀、掩盖沙市以外的荆楚地域丰富多元的文化特征。

根据读音,可以断定,广州大学编撰的荆州方言宝典仅仅是沙市和荆州城内方言的集合,并不具有囊括荆楚方言的全部功能。虽然如此,但广州大学星夜搜集整理的方言俚语,为的是施救病患的快捷,真是用心良苦。

随着普通话的推广,沙市方言日渐式微,沙市民间土语正远离我们而去。在幼儿园的门口,那些接送孙孙的爷爷奶奶正在克服土语,努力用普通话交流,尽管他们也会不经意的流露出日常方言土语,但那仅是净化后的个别字眼。

广东,海南驰援荆州的医护人员,无须耽心语言障碍,谁愿意暴露自己语言词汇的粗陋呢?君不见,宝典上的语言,多年前已成为沙市人调侃的意趣,不然,某些哗众取宠的自媒体为什么会津津乐道呢?

沙市乃至荆楚的方言,可以记录,毋需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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