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大明而言，公元1642年是非常沉重的一年。關外明軍的精銳被清軍擊敗，重臣洪承疇向清朝投降，而關內李自成的農民軍已呈燎原之勢。除了李自成和滿清外，還有一支看不見的力量正將大明推向滅亡的深淵，它就是當時蔓延在華北地區的瘟疫。兩年後，大明在滿清、農民軍和瘟疫的三方合力下宣告滅亡，末代天子崇禎皇帝被迫在煤山上的歪脖子樹上自縊身亡。
在大明之前，還有一個強盛的王朝也遭到瘟疫的困擾，最終加速了王朝的滅亡，皇帝自縊殉國。這王朝便是女真人建立的金朝。
明朝國破君死的慘相，早在幾百年前的金朝就已經上演了
一、蒙古的入侵與大金遷都
金朝是來自東北的漁獵民族建立的政權。在建立之初先滅遼後滅北宋，之後又多次南下與南宋爭鋒，可以說金朝是12世紀東亞最強的政權，沒有之一。但是進入13世紀後，生活在蒙古草原的遊牧民族在成吉思汗的領導下，逐漸強大起來。蒙古崛起之後，對曾經欺壓過自己的金朝發起了進攻。此時統治金朝的女真貴族早已腐化墮落，戰鬥力不像他們祖先創建大金之時勇猛。
女真人建立的金朝是12世紀東亞軍事力量最強的國家
公元1211年，成吉思汗率領蒙古鐵騎向金朝發動大規模進攻。腐化墮落的金朝軍隊根本不是蒙古騎兵的對手。在野狐嶺一戰中，金朝軍隊慘敗。很快蒙古軍隊就攻破了居庸關，殺入了金朝腹地，甚至還包圍了當時金朝的中都城，即今天的北京。兩年後蒙古軍隊再次向金朝發動進攻，又一次大敗金軍。禍不單行，駐防中都城的金朝將領胡沙虎趁著皇帝將重兵交予自己的機會，發動政變，率軍攻入皇宮，將當時金朝的皇帝完顏永濟趕出了皇宮，軟禁在衛紹王府。不久之後胡沙虎派人到衛紹王府殺死了完顏永濟，另立原金世宗完顏雍的庶長孫完顏完顏珣為新皇帝，就是金宣宗。
成吉思汗統一蒙古後，開始對金朝發動進攻
換了新皇帝的金朝並沒有抵擋住蒙古軍隊的進攻，很快蒙古大軍又一次兵臨中都城。沒有辦法的金宣宗只好使用當年北宋皇帝面對女真軍隊的辦法，向蒙古人求和。此時蒙古軍隊已在金朝境內活躍了好幾個月，於是答應了金宣宗的求和請求。最終金宣宗以原衛紹王的女兒、500個童男童女還有大批的金銀布帛、馬匹為代價，讓蒙古軍隊暫時撤回草原。
金宣宗南遷後的形勢圖，整個金朝的河北地區已全部丟失
此次的蒙古入侵給了金宣宗以極大的震撼。金宣宗非常清楚，蒙古的此次退兵只是暫時的，蒙古大軍遲早還會再打過來。而此時中都天險盡失，如果蒙古再次來攻，中都城陷落只是時間問題。為了防止城破之後像當年北宋的徽欽二帝那樣被俘受辱，金宣宗決定將金朝的都城由中都南遷至北宋故都開封，希望通過黃河天險來阻擋蒙古軍隊的進攻。就在金宣宗遷都汴京後一年，原金朝故都中都城被蒙古軍隊攻破。
二、汴梁變瘟城
金宣宗南遷後，河北、山西盡數落入蒙古之手。公元1223年金宣宗病逝，太子完顏守緒即位，就是金哀宗。金哀宗即位以後，整頓吏治，力圖抵抗蒙古的進攻。在金哀宗的努力之下，金朝抵擋住了蒙古的幾次進攻，加上成吉思汗去世後蒙古陷入到一段時間的汗位爭奪中，無暇進攻金朝，金朝暫時得到了喘息的機會。
成吉思汗去世後，蒙古暫時放棄了對金朝的進攻
但是在窩闊臺正式成為蒙古的第二任大汗後，蒙古與金朝之間戰火再燃。1231年蒙古攻入陝西，金朝為了調動僅存的力量應付蒙古和南宋的夾擊，把陝西等地的軍民撤往汴梁所在的河南，一時間河南地區聚集了大量軍民，其中大部分都集中在都城汴梁。 1231年蒙古軍隊在河南三峰山殲滅15萬金軍，開始圍攻都城汴梁。但在汴梁軍民的頑強阻擊下，蒙古軍隊始終無法攻破汴梁。看著一時半會無法攻克的汴梁，蒙古軍隊決定撤軍。但在汴梁軍民歡呼勝利之時，一場恐怖的瘟疫正悄然到來。
攻城的場景
從1232年的4月開始，汴梁城內陸陸續續有人生病。
生病的人都高燒、咳嗽而且有痰，甚至部分人還有咳血的症狀，發病的人基本在十天內就會死亡。隨著時間的推移，汴梁城內發病死亡的人越來越多。而城內的很多醫生面對這樣的疾病，並沒有行之有效的治療手段。一些醫生的用藥反而還加重了患者的病情。
北宋時期繁華的汴梁城
這場恐怖的瘟疫一直從四月持續到了六月末。七月初的時候，這場瘟疫基本消除。根據記載，在這五十多天裡，汴梁城及其周邊區域染病而死的金朝人高達九十萬之多。而當時留在汴梁的醫生李杲是這麼記錄這場瘟疫的：
“都人之不受疫者，萬五一二……每日各門所送，多者二千，少者不下一千，似此者幾三月”。
這場瘟疫把曾經無比繁華的汴梁城變成了一座人間煉獄。
三、瘟疫爆發對金朝的影響
金末的這場汴梁大瘟疫首先打擊了金朝軍隊的有生力量。瘟疫的爆發奪去了很多人的生命，其中不乏駐防汴梁的金軍士兵。士兵的大量非戰鬥減員，導致金軍在面對蒙古的進攻時，無兵可用。
蒙古的第二任大汗窩闊臺，蒙古在他的統治下滅掉金朝
同時人口的大量死亡也摧毀了金朝的社會經濟。疫病導致的人口死亡，使得金朝統治的河南地區的生產難以為繼。而戰爭年代的物資供應本就緊張，人民的生產活動無法有效開展，使得金朝本就緊張的物資供應雪上加霜。物資供應的緊張使得汴梁城的糧食價格暴漲，據史書記載，疫病發生期間汴梁城的米價已經漲到了一升米要二兩銀子。一些官紳大戶無法忍受如此高的糧價，都不得不上街乞討。部分地區甚至出現了吃人的慘狀。
而金朝政府為了維持政權，又對一些與疫病相關的行業諸如喪葬和醫藥等徵收高額賦稅，使這些行業不得不提高價格。而百姓得不到良好高效的喪葬和醫藥服務，無形中又助長了疫情的蔓延。由此金朝的社會經濟陷入到了一個惡性循環當中。
除了軍事和經濟上的打擊，這場瘟疫還給汴梁軍民的心理造成了嚴重的恐慌。
古代人們非常迷信，常常把包括瘟疫在內的災害當作上天的示警。汴梁瘟疫的爆發，使得金朝統治下的百姓認為金朝氣數已盡，嚴重打擊了金朝軍民抵抗蒙古軍隊的決心。
瘟疫的爆發使汴梁城成了一個人間地獄，人們迫不及待地想逃離汴梁。甚至留守在汴梁的金朝皇室也認為汴梁已經呆不下去了。於是金哀宗率領百官，逃至蔡州城。而汴梁的軍民看到皇帝都逃了，更加恐慌，又進一步影響了人民抵抗蒙古的士氣。
金朝滅亡前夕，金哀宗選擇了自縊殉國
終於在疫情爆發的兩年後，金朝滅亡，而金哀宗在金朝滅亡前夕，與幾百年後的崇禎皇帝一樣，選擇用自縊結束自己的生命。
三、瘟疫的來源與啟示
金末汴梁瘟疫究竟是什麼病，至今都沒有一個確切的說法。比較主流的觀點認為這是鼠疫。因為蒙古滅金之時正好處於世界鼠疫爆發期。根據一些關於汴梁瘟疫的記載，當時患病的人發熱、咳嗽，符合鼠疫的症狀。而且鼠疫的傳染力強，致死率高，似乎也符合這場瘟疫的狀況。但是反對者認為，感染鼠疫的人除了發熱和咳嗽外，還會有諸如呼吸困難的症狀，如果發展到腺鼠疫的話還會有淋巴結腫大的症狀。而已有的文獻中，並沒有提到病人有淋巴腫大的症狀。而且在當時醫療水平比較低下的情況下，鼠疫患者一般兩至三天就身亡，而文獻記載中汴梁瘟疫的患者一般是十天身亡，這又與鼠疫不符。
金末的瘟疫可以說是天災人禍並行
還有學者認為這可能是甲肝、流感以及鉤體病等其他傳染病，但現在的證據又不足以證明。
但不論是什麼病導致的瘟疫，蒙古與金朝的戰爭無疑是這場瘟疫發生的主要的原因。金宣宗宣佈遷都汴梁之時，除了中都城的官民外，許多百姓為了躲避蒙古人的屠殺，也跟著金宣宗南下河南。短期內大量人口湧入汴梁城，使得汴梁城人口在短時間內劇增，但汴梁城的公共衛生服務一時間難以跟上。
蒙金戰爭是汴梁瘟疫發生的一個重要的原因
隨著蒙古軍隊進入河南，湧入汴梁城的百姓越來越多，進一步加重了汴梁城公共服務的壓力。據一些史料的記載，金朝末年的汴梁城的人口甚至超過了北宋鼎盛時期。這嚴重超過了汴梁城的人口承受能力。可以說當時的汴梁大部分地區是人擠人，而許多湧入汴梁的難民在城內根本沒有合適的住所，只能居住在衛生條件極差的環境當中，這就給瘟疫的爆發提供了有利條件。
而蒙古的圍城政策，使得汴梁的物資特別是糧食供應短缺。僅有的糧食主要供給軍隊和皇室，普通人得到的糧食根本不足一天所需。食物的不足導致了人民的營養不夠，抵抗力低下，進一步助長了瘟疫的蔓延。
曠日持久的戰爭造成大量士兵和平民死亡，也是瘟疫爆發的一大原因。由於金蒙戰爭規模大且強度高，加上蒙古在滅金過程中的屠殺政策，產生了大批屍體。由於高強度的戰爭無人處理屍體，屍體的腐爛導致了一系列疾病的產生。由於當時還沒有可靠的自來水廠，居民的生活用水主要是天然水，而戰爭導致的屍體腐爛極容易汙染這些水源，這也是瘟疫爆發的原因之一。
當時在汴梁對抗瘟神的名醫李杲
面對任何大型流行疾病，只有我們團結起來，在一個強有力的領導下才能與之對抗。但是如何才能把天生愛自由的人類團結到抗疫的前線，只能靠一個行之有效的政府。從金末汴梁大瘟疫來看，瘟疫之所以能造成如此大破壞，是因為政府職能的丟失。王朝末世，政府的職能往往無法發揮出來，這就導致了金末的汴梁人民只能以單打獨鬥的方式與瘟神抗爭。雖然湧現出了諸如李杲之類優秀的醫生，但是瘟疫還是造成了巨大的損失。所以面對瘟疫，我們靠的不僅僅是幾個名醫，還需要背後有強而有力的公權力組織，將人民團結起來，只有這樣才能築起抵抗瘟神的長城。
參考文獻
【元】脫脫：《金史》
王星光、鄭言午：《也論金末汴京大疫的誘因與性質》
符友豐：《金元鼠疫與李杲所論病症》
李中琳、符奎：《1232 年金末汴京大疫探析》
鄭鐵鑄主編：《中國防疫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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