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8 《那五》:靠“玩”和“混”的前半生,京味文學中的八旗子弟形象

他們從不知道錢有什麼可珍貴的;手緊了管他銅的瓷的、是書是畫,從後樓上拿兩錦盒悄悄交給清客相公,就又支應十天半月,直到福大爺把房產像賣豆腐似的一塊塊切著賣完,五少爺把古董像貓兒叼食似的叼淨。 ——鄧友梅《那五》

說起“京味文學”,我們都想起老舍和他的《駱駝祥子》,然而,上世紀八十年代,老舍之後有一位作家,延續了京味文學的創作,並具有自己的特色。他就是鄧友梅和他的代表作《那五》。

京味文學就是運用北京語言描寫北京的環境、民俗、人物、事件,從而發掘出北京人地域特質的文學作品。

《那五》:靠“玩”和“混”的前半生,京味文學中的八旗子弟形象

《那五》是鄧友梅中短篇小說集中的第一篇,曾榮獲全國第二屆優秀中篇小說獎。1989年,著名導演謝添執導了據此改編的電視連續劇,由馮鞏、倪萍、牛群、牛振華、李丁等聯袂主演,馮鞏因此片獲得飛天獎最佳男主角提名。

小說主要講了八旗子弟那五在家業敗盡之後,依然遊手好閒地遊走於市井,不求上進,又處處被人愚弄的可笑又可悲的故事。

《那五》是沒落的清朝貴族之後,他的悲劇,有時代的特徵,也有其自身貪圖享樂不求上進的結果,在那五這個形象的塑造上,鄧友梅通過鮮明的京味語言、富有北京特色的文物字畫、風土人情的描寫,為我們展示了一幅古色古香賞心悅目的風俗畫。

01.極致的“玩”之後,是極致的“混“, 那五的前半生是一個沒落貴族命運的悲劇

那五的父親福大爺,七歲受封“乾清宮五品挎刀侍衛”,是正經八百的名門貴族之後。家境的敗亡,從福大爺開始:門上的清客相公絡繹不絕,玩鴿子、走馬,打檯球、糊風箏,唱京戲,拍崑曲,捧角兒,給唱戲說書的姑娘贖身,暖閣裡從沒斷過堂客。而那五,更是從不知道錢有什麼可貴的,手緊了不管什麼文物擺設,拿幾個偷偷出手,就又支應十天半個月的:

福大爺把房產像賣豆腐似的一塊塊切著賣完,五少爺把古董像貓兒叼食似的叼淨。

作為一個官二代,那五“倒驢不倒架”,拿腔做調擺排場,唯獨無法生活自理。父親福大爺死後,他混跡於市井,能騙就騙,能坑就坑,胡攪胡扯苟且偷生。

他偷畫詐騙,做倒賣古董的勾當,利用小報記者身份敲詐勒索,花錢買別人的小說出名,還和別人一起設圈套捧大鼓娘,甚至,解放了,他還要胡吹一下,說自己是戲曲教員。

這裡的那五,是滿清貴族失去政治、經濟的特殊地位之後,成為 “辦好事沒能耐,做壞事本事也不到家”的沒落八旗子弟,也充分表現了他出身的那個寄生階級的寄生特點。

《那五》:靠“玩”和“混”的前半生,京味文學中的八旗子弟形象

可恨之人必有可悲的結果

那五自作聰明的坑蒙拐騙,最終一個也沒有得逞。他借人之手搞假畫被人識破,丟臉賠錢;倒賣古董,老闆玩了個小花招,他就把贖出的衣服又送回了當鋪;買小說以求出名,結果丟掉了賴以餬口的記者證;捧大鼓娘,幾乎被剝光了身子,還捱了兩個嘴巴,被扔在不知名的地方。

害人者,反被人所害。那五的前半生,靠“玩“和”混“浪跡半生,是無德無才無依無靠的無賴,其可悲可嘆的命運,是一個歷史悲劇。

02.見風使舵、見硬則軟,那五的性格悲劇裡,有國民的劣根性寫照

那五見錢眼開,把文物倒賣給外國人,卻還要索七替他贖當、包房找派頭;能掙錢時,“精神抖擻”地為賈鳳樓充當圈套的執行者,雖然只是把錢過過手,然而,他在這其中,感受到了闊佬的自在:

一霎時,那五感到自己又回到了家族聲勢顯赫的時代。揚眉吐氣,得意之態不由自主,盡形於色。剛進門時候那股拿架子演戲的勁頭全掃盡了,做派十分大方自然!

他見風使舵,見硬則軟,一旦失勢,就像得了軟骨病一樣散了架。

《那五》:靠“玩”和“混”的前半生,京味文學中的八旗子弟形象

他買的小說惹到了習武的武存忠,在武存忠的榻前心一橫就跪了下去,“武先生、武大爺、武老太爺”的不離口,罵自己是“信口雌黃”的“混蛋”;被三輪車伕拉到不知名的地方,“哆嗦得車廂板咔咔直響,比說話聲兒還大”,見到認識的胡大頭,“哇地一聲哭了起來”;剛剛死裡逃生,卻又講究起來,還嫌棄穿著苦力的衣裳,無法進城見人,連胡大頭都嫌他這種“死要排場勁兒”,拒絕為他取衣服。

這種既矛盾又統一的複雜性格,奇妙地集中到那五身上。那五在受到比他更強的人欺侮威脅時,首先就收起了他平時的高傲,變得委屈,軟弱來換取同情,一旦得勢,馬上又換了一副嘴臉。

魯迅不止一次地對這種畸形變態心理作出概括:“遇見強者,不敢反抗,便以‘中庸’這些話來粉飾,聊以自慰。所以中國人倘有權利,看見別人奈何他不得,或者有‘多數’作他護符的時候,多是兇殘橫恣,宛然一個暴君,做事並不中庸。

在《阿Q正傳》裡,魯迅先生刻畫了一個對比自己強的人奴顏婢膝、比自己弱的人趾高氣揚的哈巴狗形象,《那五》的某些性格特徵,和阿Q有重疊,鄧友梅先生也通過那五這個形象,抨擊了國民普遍存在的弱點和劣根性。

《那五》:靠“玩”和“混”的前半生,京味文學中的八旗子弟形象

魯迅說:在這路上,就證明著國民性的怯弱,懶惰,而又巧滑。一天一天地滿足著,即一天一天地墮落著,但卻又覺得日見其光榮。

如何讓那五或者阿Q有尊嚴地活下去?

美國社會心理學家馬斯洛認為:人的需求越低級越與動物相似;越是高級的需求就越為人類所特有。只有當一個人較低的需求得到滿足之後,才能出現較高級的需求,最高級的心理需求才會包含生理、安全、社會交往和歸屬、尊敬、自我實現。

所以,那五的悲劇 ,解決辦法只有一個,讓他獲得自力更生的能力。

03.文化習俗的“鄉土味”、人格心理的“傳統味”、生活狀態的“市井味”,是京味兒文學缺一不可的特徵

作為京味兒文學,人物語言上的京味兒,是突出的特徵之一。在那五身上,我們從他的言談中看出了他的內心世界。

那五在武存忠的威嚴震懾下,心一橫在榻前跪下:

武先生、武大爺、武老太爺!我跟您認錯兒。我是個混蛋,什麼也不懂……我什麼也不是,馬勺上的蒼蠅混飯吃!

這時候那五欺軟怕硬了,但當武存忠原諒了他,勸他做打草繩的助手時,他卻想:

你可太不把武大郎當神仙了,我這金枝玉葉,再落魄也不能去賣苦大力啊!

《那五》:靠“玩”和“混”的前半生,京味文學中的八旗子弟形象

這些個性鮮明的語言,把那五還是自視高貴,看不起體力勞動者,至死也放不下架子和排場的性格特質,更突出了。

他冒充身份去登記時,被人看出破綻,他臉都不紅地說:“那麼我歸誰管呢?也得有地方給我兩袋面吧!”生動、傳神地表現了無賴的神態、心理和性格,正是通過這些形象化的語言,那五有了形象化的性格特徵。

京腔京韻的北京口語,讓人感到簡潔、和諧、熨帖、自然,聲調語感都富有濃郁的京味特色。

鄧友梅還通過對文物字畫,對人物的服飾、禮儀、室內陳設等的描寫,來體現昔日北京城的三教九流世俗文化。

比如唱大鼓書的賈家兄妹,賈鳳魁走進客廳,她是個十七八歲的年輕姑娘,但沒塗脂粉,只在鬢角插了一朵白蘭花,陪客人時她也不接茬說話,雙目時而走神想心事。

在對她的穿著打扮描寫過後,寫她“笑一笑,不卑不亢地雙手平扶著大腿,微微朝那五蹲身

”,見面禮不卑不亢,儀態從容。

寥寥幾筆,把一個身世淒涼,心懷隱憂的女藝人寫活了。

《那五》:靠“玩”和“混”的前半生,京味文學中的八旗子弟形象

《那五》中很少自然景物描寫,但他描述民俗禮儀,也是京味文學的重要特徵。一個民族的風俗,體現了歷史、繼承和變異,具有鮮明的地方特徵。

鄧友梅的京味小說還善於書寫傳統文化藝術,比如京韻大鼓、崑曲、京劇,通過描寫老北京特有的民俗風貌,來勾繪北京文化影響下的生活細節和風土人情,形成一個個具有濃郁民俗風味的活動場景。在京味兒作家中,鄧友梅善於描寫陶然亭、天橋一帶的生活情趣和民俗風尚,在京味兒作家中獨樹一幟。

“雜取種種人,講種種事兒”是京味兒文學的重要特徵,鄧友梅用他的筆,塑造獨特的人物形象,書寫對老北京傳統文化的欣賞和反思,描繪老北京的市井風俗畫。在時代的變遷和城市現代化進程中,老北京的風物,大概只能在這些“北京風味兒”作家的筆下展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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