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8 豬圈地雜憶——短壽的兄弟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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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豬圈雜憶之廁所上的洞


2、豬圈雜憶之討飯

3、豬圈雜憶——東大圩


不過,即便母親的性情並不好,伴隨著她的加入,新河村畢竟有了知識分子,是否豬圈地從此以後,也會慢慢的變得“圈氣”不那麼嚴重了呢?實際上,答案也絕不是那麼簡單的。

一方面,母親畢竟是這個圈子裡跳出來一朵浪花,無論是新河還是張村,都帶著中國鄉村天然的愚昧,另一方面,新河村畢竟和臨近大學的張村不太一樣,新河村人既無緣與“麥田怪圈”相伴,也從未想過和這個怪圈有過任何交集。在他們看來,“豬圈”和“麥圈”相比,“麥圈”簡直就是一個和自己毫無關係的虛無的傳說。除了夏天去麥圈裡打冰水喝,誰還會抱著不知天高地厚的想法竟然想要去那裡走一趟呢!然而自從母親嫁到了新河以後,她的行為就處處和這裡的人產生差異,雖然下了班以後,她無非也和別人一樣種菜,養雞,燒飯,甚至有時候也和周圍人一樣,把蔬菜賣到周圍的集市上(除了看到學生走到面前時,需要把帽子壓低以外),然而在新河的相當一部分人看起來,母親距離“麥圈”更近一些,距離他們更遠一些。

因為這種遠——不管是心理上的還是實際的,母親在新河村最初的日子可能都經歷了一些對她的冒犯。其中一些冒犯不排除是她純粹多想。因為母親從糧食關以後,曾經生了一頭瘡,以後留下了病根,頭髮比較稀少,她就特別敏感這件事情。當時村裡人曾經流傳這麼一句兒歌:

禿子禿,

蓋瓦屋,

瓦屋漏,

點蠶豆,

蠶豆不開花,

禿子要賣媽。

我第一次聽到這個兒歌,還是在爺爺家,當時,爺爺家的其它孩子還未成年,他和孩子們一起居住。那時,我就聽到了這麼一首兒歌,學會了以後,就回家告訴了母親。母親聽了以後,沒想到勃然大怒,然後把我狠狠的揍了一頓。

那時的我,又豈能知道母親在想什麼呢?又怎樣可能去揣測美麗的新河村裡,人們是否有惡意去嘲弄母親呢?不過時隔多年,我仍然可以肯定的說,爺爺一家,他和叔叔、姑姑們,斷不至於是故意把這個笑話告訴我的,也決不至於是帶著任何的特殊意味來說這個兒歌的——這一點我可以百分之一百的相信。因為後來我知道這個兒歌流傳很廣,在巢湖,還有其它的版本呢!母親的憤怒,現在想起來,必然來自於另外一些她承受的東西,或許就來自她來到村莊的那段時間,與村人之間發生的某種暗戰。那裡面或許有太多的無法和人說的故事。我既不想了解,也不會覺得新奇。因為事隔多年以後,我在一些鄉村裡,見到了不少類似的情況,比我們村嚴重的多呢!某一次,我在一個小鎮的拆遷現場,好奇的進到一戶人家,看他們搬家後,丟下了什麼東西。其中有一戶人家,把父親的遺照丟在灰堆裡。另一戶人家的地上,丟下了厚厚整本家庭照片,其中一個女人,長的非常非常的漂亮。

真的是每個家庭都有本難唸的經啊。

這樣的經,在當時難以去讀,事後也讓人難以回首。人的心畢竟是脆弱的,因為脆弱,它如此的容易被人所傷害,很多時候,我們也會為自己傷害別人找各種理由,好像通過解釋,就能使得某些傷害與我無關,然而傷害就是傷害,母親生氣的背後,代表了她的心靈與新河村人的距離。從這一點而言,新河村被叫“豬圈地”的第二個原因,或許也是多數人,確實並不重視文化教育或者也和文化人有所隔閡吧。

那麼第三個原因呢?這個原因,估計可能是在歲月中被裹挾了很多語義之前,最最原始,然而卻是最最神秘的那個部分。爺爺曾經說過,豬圈裡的豬,到了一定時候是要殺的,豬圈地裡的人家,壽命也都不會太長。

這話讓爺爺不幸說中了。

首先,爺爺的歲數就不長,只活了六十多歲。

平心而論,爺爺這一生其實挺苦的。新河村這個臨河小村,不算資源特別豐富,充其量,其面積只是一些大村的邊角料。叫新河,可能是因為那條從張村開掘而來的直通南淝河的小河,與環繞著河埂,形成“豬圈”的舊河相對吧。在這個逼仄之地,爺爺忙於生計,真的是一天也沒歇過。聯產承包後終於有了錢,他蓋起了全村最高的一棟樓,有兩層,單單基座就有兩三米,但在第二年,爺爺就生了癌症去世了。

爺爺的兄弟歲數也不長。

二兄弟相對年長一些,看起來很有福氣,但似乎也在六十多歲就去世了。

三兄弟住在我家的東面,是個和藹可親的人。但在五十幾歲時,幫別人焊一個鐵門,天太熱,正在焊門時,突發心臟病就去世了。

爺爺說的“豬圈地”人的壽命傳說,和實際情況之間,是一種巧合嗎?他說這事情的時候,他自己和二兄弟明明還在世啊,所以必然還有更多以前人都經歷過了吧。話雖如此,壽命不長的兄弟仨人留給後人的記憶卻都是永久性的。

老大爺爺留給人的記憶是他絕頂的兇悍。不知是不是相由心生,他長著一副長長的、瘦瘦的“馬臉”。因為長期在淝河邊艱苦生活的原因,在打拼中也養成了刻薄寡恩的性情。他愛罵人,罵起人來口不留情,和周星馳電影中的包龍星有的一拼。雖然他是農村的黨員,但並不妨礙他練就第一流的罵人本領。據說,為了兒子的參軍的事情,他捨不得像我外婆那樣趁夜到人家家裡送兩盒餅乾,卻偏偏跑到大隊裡痛罵了幾個幹部,把一個院子幹部罵的雞飛狗叫,當然順便也把兒子參軍的事情給徹底搞砸了。

二弟呢?二弟喜歡書法。他長的胖胖的,像個敦實的佛,長期住在城裡,並且有一個續絃的,讀過書的老太太相伴。那老太看起來很精明,眼睛小小的,梳著短髮,據說早年還參加過學生運動,不是個凡角。高中時,我喜歡看廬劇,曾湊到村口去擠戲臺,看的不亦樂乎。為此被父親痛罵。老太太一次從城裡回來,卻對父親說,你的兒子是在欣賞那些戲劇的藝術魅力!


而她的丈夫,就是二爺爺,和大哥以“武”傳世不同,是通過一種奇怪的“文”法來延續了他的生命。在生前,二爺爺喜歡寫大字,那種並不好看,但是端端正正的大字,看起來有點像小學五六年級孩子所練就的。二爺爺練字之餘,每到過年就要到街上出售,不過,不知是因為他的字實在是沒有特點,還是他刻意為了在短暫的生命結束之後,還能繼續在世上存在。在去世後,他的後代們繼承了太多太多的數不清的汗牛充棟的也許永遠也貼不完的春聯。這春聯從上世紀九十年代他離開世界後開始張貼,每年都貼滿幾十間房子。連貼了二十多年,直到去年還在繼續張貼。

相對而言,爺爺的三弟給人留下的印象相對平淡許多了。

他是一位電焊工,以前在廠裡做事。長的胖胖的,在我四歲時就去世了。但在我的印象裡,他的笑容總是和我生命最初的印像相融合,在那段時光裡,新河村有著濃密的槐樹蔭,燦爛的陽光總是從槐樹蔭裡傾斜下來,在地上灑滿上金色的豆子。那時,他總是喜歡坐在中堂裡,一邊喝酒一邊翹著二郎腿吃菜,每當看到我,他總是喜歡呼我過來,不是給我吃,就是把我抱在懷裡嬉戲。他的去世是如此突然,但我在心裡,卻第一次刻下了一九八五年這個短短的數字。


最憶是巢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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