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作为一只修炼有成的小妖精，桃花十分热衷于一件事儿——养书生。
凡人们都喜欢养媳妇，她不养媳妇，就想养个书生，天天歌颂她，吟咏她，赞美她，如果能顺便帮她把桃花这个俗气的名字换掉，那就更好不过了。只可惜，几百年过去了，她是书生没养成一个，道士却招来一沓。
故而，知道这次她栖身的桃花坞被转手给一个书生时，桃花决定采取迂回作战的办法。
送花，送食，送美酒，吃了你就是我的人。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书生皱眉凝视那放在窗台外的酒坛，昨天是一篮子的糕点小食，前天是一枝沾了露水的桃花。这些是……嗯？书生的视线盯在了院子里那棵大树上，粉嫩嫩的衣角像半只翩飞的蝴蝶翅膀。
“我看到你了，出来吧。”
“……”
“你衣角都露出来了。”
“啊？！”
伴随着慌乱的女童声，衣角被刷得一下抓回去，书生半是无奈，半是好笑。
“你是哪家的孩子，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快出来，我送你回去，不然你父母该着急了。”书生谆谆劝诱了半天，对方才从树后露出半张怯生生的小脸，猫儿样的眼珠滴溜溜乱转。
“小丫头……”
“我才不是小丫头，我活了几百年了。”
心急口快，一嘴暴露了非人的身份，未等书生反应过来，桃花自己吓得先跑了。她怕……这书生跟那些人一样，一听就去找道士。
二
怏怏不乐地躲在桃花林里，桃花本以为这次的养书生计划也夭折了，没想到那书生却追寻了过来。
一口一个小丫头，叫得她忍不住探出头反驳，正好对上那双柳叶般的眼睛，依旧带着笑意，像清可见底的溪流，只见无害。
“我是妖，你不怕？”桃花嘟囔问。
“怕？”书生牵住那个小丫头，伸手比划了下，“你还没我腿高。”
桃花睁圆眼，欲分辨，又被书生一把揉乱了头，“我儿若在，应当跟你差不多高了。我妻子若在，也定十分欢喜，她一直都想要个像你样的女儿……”
圆眼眨几眨，望着书生头上的白发，桃花想摸头就摸头吧，她大人有大量，就不跟一个丧妻丧子的人计较了。
桃花被书生领回去，像养闺女一般养了起来。每日若是得空，书生便来教她读书识字，又或是信笔涂鸦，即使桃花写字如狗爬，画画一团糟，书生依旧是教得气定神闲。
反倒桃花不耐烦地耍赖，“我才不要学这些，你们书生不都是出口成章的嘛？你直接帮我换个名字嘛。桃花这个名字太俗气啦。”
望着那爬在老桃树上打滚的小丫头，书生索性枕书踞坐在树下，优哉游哉地一口清酒，一口诗，“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小丫头，你听诗圣将你夸得多好听？”
圆圆的眼睛亮晶晶，桃花只觉得自己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连连追问，“还有吗？我要你自己的写得。”
“有啊，怎么没有？”仰首又灌了一大口，书生吟道：“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书生酒量不行，往往，吟不过三两句，便醉倒桃花树下。可偏偏书生又极其嗜酒，每次卖书画所得银钱，都拿去换酒了。
借酒浇愁愁更愁，她都明白，怎么书生却不明白呢？桃花不是傻子，书生邀好友来桃花林相聚时，更不曾避过她。书生的过去，早被她从闲谈间窥得。
三
书生也曾是有着铮铮傲骨，心怀凌云志的意气少年，奈何，造化弄人，被科举舞弊案牵连，仕途从此葬送，又遭父亲、母亲、妻子、儿子、妹妹在一两年内相继离世的打击，终是成了客去不问，醉便酣睡的放浪模样。
闲暇时，桃花也曾问过书生，“真的不再入世吗？”
书生笑着摇头：“不了，我若走了，这桃花庵里剩你一个，我可放心不下。”
桃花满意地弯眼翘唇，要跟书生勾手指，“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书生勾了勾桃花的小拇指，失笑出声应好。
桃花想，这次她的养书生计划总能圆满完成了吧？书生也说了，这是桃花林就是他们的桃源。
可恰逢乱世，哪里容得下世外桃源？
书生被那些官兵强行请走的时候，桃花欲冲出来救人，却被书生眼神制止。她看懂了书生的口型。
书生说，他会回来的。
那我等你回来。
小桃花坐在树上，等了一年的桃红柳绿，却不见归人。
“骗子……书生都是大骗子。”在又一年桃红柳绿时，桃花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呵，怎么又哭了？”背后是熟悉的轻笑，桃花不敢转身，只听来人继续说道：“小桃花，我回来了。”
回来应约，但愿此生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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