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7 五十匹馬·兩天·六百里:漢代酷吏為什麼這麼狠?

漢武帝時期有一個人名字叫王溫舒,漢武帝很器重他,就把他從廣平都尉升遷為河內太守。王溫舒在廣平的時候就聽說河內的豪強勢力太大,做出一些違法之事後,當地官員也是無可奈何。

王溫舒還沒有到任之前,就已經傳達了自己的命令:購買五十匹快馬,平均分配在河內至長安的路上。河內的所有人都看不穿他的意圖。王溫舒到達河內之後,馬上挑選出一批不怕死的人充當自己的副手,組建了一支敢死隊,開始緝捕豪強。沒用多久,郡中一千多家豪強基本上全部落網。

河內的大多數豪強在長安都有靠山,他們相信只要運作一下,就可以免去災禍。這時,王溫舒的馬派上了用場,他命人日夜兼程,將處罰方案以最快的速度呈給漢武帝。兩天之後,那些豪強還沒付諸行動,漢武帝批准王溫舒方案的文書已經返回。

河內的人這個才明白王溫舒當初的用意。而那些豪強,勢力大的誅滅全族,勢力小的代表人物被砍頭,而他們的家產一律充公,來抵消他們之前的罪過。這一事件,流血數十里,河內震怖。

王溫舒是漢代酷吏的代表。所謂酷吏,就是嚴刑峻法的一類官吏的總稱。在史書的記載上,漢代的酷吏最早出現在文帝時期,而大批的出現則是在武帝時期。這一現象的發生,到底是史官的有意為之,還是歷史發展的產物,今天就來簡單分析一下背後的原因。

五十匹馬·兩天·六百里:漢代酷吏為什麼這麼狠?

西漢是在秦朝的廢墟之上建立起來的,秦漢作為中國歷史上最早的集權式統一帝國,幾乎就是同一母胎出生的兄弟。

西漢可以延續兩百多年,得益於對秦的反思,秦就像一面鏡子,時時刻刻都可以映照出漢的問題。可是制度上,西漢卻是無法擺脫秦的影響,因為在劉邦還定關中的時候,秦的制度就已經在西漢帝國的前身牢牢紮下了根。

劉邦戰勝項羽的原因有很多,其中最重要的一條就是掌握了秦帝國的組織結構。當劉邦在首次攻破關中的時候,幾乎所有的人都在忙著搶奪珠寶的時候,只有蕭何將秦丞相及御史掌管的法律文書、地圖、戶籍等資料,收藏了起來。

後來楚漢相爭,劉邦可以詳盡地瞭解天下的形勢:某地軍隊如何駐紮,某地人口多寡,某地稅收怎麼最大化······都是蕭何弄到的這批資料的緣故。

同樣,西漢在建國後,這批資料依舊起了很大的作用,尤其是法律,完全承襲下來。根據相關學者研究,秦國法律的詳細程度在今天看來也是不遑多讓,即便是偷竊了別人的一片桑葉,也有相關的懲罰機制。

五十匹馬·兩天·六百里:漢代酷吏為什麼這麼狠?

多年的征戰導致了百姓苦不堪言,於是即便西漢依照秦的法律,在真正實施的時候也不過是做做樣子。這是黃老無為作為漢初主流思想積極的一面,而另一面則是加強了皇權。

司馬遷以敏銳的洞察力將老子與申不害、韓非放到了一起。申不害和韓非的思想得益於老子,黃老無為在漢初已經夾雜了法家的思想。

漢文帝已經是比較開明的皇帝,但是當他詢問周勃關於全國案件問題的時候,周勃汗流浹背。如果僅僅是因為自己不堪重任,周勃怎麼可能會汗流浹背呢?周勃可以跟隨劉邦滅掉項羽,之後又削平諸呂的大將軍。唯一解釋得通的原因就是周勃對皇權的恐懼,內心深處的不安全感。

後來周勃確實栽在了刀筆吏的手中,同樣的恐懼,讓他不知道怎麼為自己辯解,最終雖然得以倖免,早已經驚魂不定。周勃在出獄的時候,說了句耐人尋味的話,我曾經在戰場上帶領千軍萬馬,卻不知道獄吏的尊貴啊!作為皇權的代言人,獄吏就是皇帝最趁手的工具,是維護皇權至高無上的王牌。

漢文帝選擇獄吏,也是不得已。他來自於遙遠的代地,在長安沒有自己權力基礎。當初陳平、周勃等人選中他,僅僅是為了不再重蹈呂氏的覆轍。他在大臣的眼中的形象,最適合的名詞就是傀儡。

周勃、陳平等軍功集團的人,雖然沒有謀反之心,卻也是不服管教,排擠賈誼,讓漢文帝身邊缺少了一位可以信任的政治天才;北方的匈奴,持續不斷地南下侵擾,和親等政策可以安撫一時,卻不能徹底解決這一邊患;諸侯國之間血緣越來越稀疏,矛盾越來越激化,尤其是吳王劉濞的兒子被後來的漢景帝打死,吳王雖然隱忍不發,卻是暗流湧動。

五十匹馬·兩天·六百里:漢代酷吏為什麼這麼狠?

面對這種形勢,漢文帝首先要做的就是選拔為己所用的人才,他命令郡縣推薦“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者”。可惜結構單一,取得成效不佳。漢文帝只好將目光投向了刀筆吏。

官和吏,在秦漢時期是同樣的意思,在宋朝大開科舉制後,就慢慢地變得不同。所以在秦漢乃至於春秋戰國,與官吏相對應的是士。戰國養士之風盛行,這些士根本不是什麼官,而是屬於幕僚,他們心中自有一份準則。而官吏所遵守的則是國家的規則,對於國家來說,官吏才是更加有利的一個階層。

秦漢統一之後,雖然有很多士人,但是他們被同化,直到消亡。而官吏則更加風生水起,成為統一帝國的主要行政人員。

漢代經濟的復興,得益於重農抑商政策的貫徹。但是無論多少強大的政策,不能與時俱進,只會成為社會發展的絆腳石。

到了漢文帝時期,商人階級已經開始抬頭,無論政策上如何壓制,他們在民間的身份已經變得高貴起來。而作為擁有大量都市的漢帝國,不可能僅僅依靠農業,放棄商業,商業的發達對於龐大的西漢帝國而言也是利大於弊。

於是民間起了微妙的變化,商人可以通過手中的財富,攫取更多的財富,而原本擁有土地的農民慢慢成為無業遊民,他們只好依附貴族或者商人。這種變化,不僅會導致商人勢力的崛起成為豪強,百姓的流離失所,也讓朝廷徵兵成為大問題,可以說,商人的崛起直接危害到了漢帝國的根基。

打擊豪強勢在必行。漢文帝在位的時候,已經開始著手應對,直到漢武帝繼位之後,才真正大面積的處理漢朝的憂患。

五十匹馬·兩天·六百里:漢代酷吏為什麼這麼狠?

漢武帝的雄才大略,本人的性格固然不可忽略,但是他所有底氣還是來自己祖父和父親留下的堆積如山的財富。

此時西漢帝國對匈奴的政策也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漢武帝開始主動出擊攻打匈奴。只要是戰爭,就必須安排好後勤補給。於是朝廷徵調大量的徭役為戰爭輸送物資,很多人為了逃避徭役就開始鑽法律的空子。

漢武帝不僅在北方與匈奴作戰,在其他地方也在不停地作戰。東南方發動了對兩越的戰事,消費巨大,一時間經濟蕭條,商業沒落;東北方打通了穢貊、朝鮮的道路,設置了滄海郡,卻讓燕齊兩地的人民飽受離亂之苦;西南面令人鑿山劈嶺,修路一千多里,擴大巴蜀與外界的聯繫,如此的勞民傷財,讓巴蜀的百姓苦不堪言。

積累的財物總有用光的時候,於是一連串的社會效應出現了。打仗需要錢怎麼辦?只要有人出錢就可以買到官,不僅可以買到官,還可以免除罪過。

之前的官員雖然有的嚴酷,但是擁有很強的能力。經歷了錢權交易之後,整個官僚體系得到了很大的衝擊。官僚系統被破壞,原本治理天下的官成為了一種生意。

做官原本是為了維持帝國的運轉,又相應的處罰條例與之對照,即便權力在手,官吏也會有所收斂。可是一旦破話了良性的處罰制度,百弊叢生。

法律條文卷帙浩繁,很多人終其一生都不可能完全學會。可是當一批原本為了謀財的人當官之後,就會刻苦學習法律,他們並非為了更好的治理國家,而是為了利用法律為自己斂財,或者達到自己的目的。於是酷吏大量出現了。

名利雙收,名在利前,所以史書上很多的酷吏即便家徒四壁,卻是非常的殘酷,比如張湯,死的時候一貧如洗,連葬禮都沒有錢置辦,但是能說明他是個好官嗎?當然不能,因為他追求的就是名,好的名聲可以讓他得到皇帝的信任,滿足自己肆意運用權力的快感。

五十匹馬·兩天·六百里:漢代酷吏為什麼這麼狠?

“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說法,讓許多人以為漢武帝真的崇尚儒家,實際上並非如此。汲黯就曾經當面指責漢武帝,內心私慾太多,只是在表面上實行仁義。後來的漢宣帝類似的話責備還是太子的漢元帝,漢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雜之,奈何純任德教,用周政乎

凡此種種,都可以說明,“獨尊儒術”只不過是一個幌子,用來爭奪話語權的幌子。漢武帝想要把權力集中在自己手中,就必須找到一種學說與掌權的竇太尊崇的後黃老學說抗衡。而在秦之後,能夠在思想上與黃老的道家相抗衡的只有儒家和法家。

全民痛恨法家的時候,漢武帝自然不會去選擇法家,所以只能選擇儒家。而此時的儒家也是經過包裝的儒家,它有著法家的內核,表面上依舊是仁義。

因此,漢武帝崇尚的儒家,是一種法家化的儒家,這種儒家不僅可以幫助自己權力集中,還可以對付那些不聽話的大臣。“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這種等級森嚴的說法,漢武帝自然不會放過。

董仲舒當然還留了一招,面對日益膨脹額君權,他弄出了一個天人感應。以所謂的天意來壓制君權。這個學說當然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是不能夠時時刻刻制衡君權。

所以崇尚陽儒陰法的漢武帝,重用酷吏為自己斂財一點都不奇怪,他本人就非常崇尚法家。文章開頭的王溫舒打擊豪強有漢武帝作為他的後盾。王溫舒殺的豪強自然都是觸犯了法律,但是還有一大批無辜的百姓受到株連,這就是酷吏的殘暴之處。

五十匹馬·兩天·六百里:漢代酷吏為什麼這麼狠?

嚴刑峻法是否真的可以讓社會安定呢?答案是否定的。大秦法律事無鉅細,但是違法亂紀的事情層出不窮。張良刺殺秦始皇都可以輕鬆逃脫,可見這個龐大帝國的法律執行力又多麼糟糕。

一旦法律嚴酷到一定程度,權力的中心就已經發生了扭轉,皇帝本身是權力的中心,酷吏不過是代言人,隨著法律的嚴酷,那些酷吏就成為權力的控制者,皇帝成為他們扯起來的虎皮,酷吏真正達到了”挾天子以令諸侯“的目的。

史書中對張湯的描述,可謂切中要害:

張湯智足以拒諫,詐足以飾非,務巧佞之語,辯數之辭,非肯正為天下言,專阿主意。主意所不欲,因而毀之;主意所欲,因而譽之。好興事,舞文法,內懷詐以御主心,外挾賊吏以為威重。

“物極必反”,非常有道理,不論是漢武帝,還是隋煬帝,包括後來的唐明皇,他們在位期間,國力都是空前絕後,但是後來又如何呢?他們都成為王朝的轉折點,即便沒有亡國,國運已經急轉直下,後來的中興不過是迴光返照罷了。

如果將所有的罪責推給酷吏,固然是很過分。但是他們扮演的角色,卻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迷信宏觀敘事的理論,往往忽略人在歷史發展中所起到的作用。

五十匹馬·兩天·六百里:漢代酷吏為什麼這麼狠?

酷吏的存在,也是中國歷史上一個獨有的群體。和西方相比,中國的古代的法治精神確實差了很多,可是完全否定中國古代的法治精神,也非常的不可取。酷吏作為中國法制精神的代表,不論是否來自民意,他們為中國古代法律的普及都做出了一定貢獻。

基本上,酷吏都沒有好下場。而酷吏悲劇的根源,就在於他所處的社會背景。酷吏基本上都是貪得無厭,仰慕權勢,所以當他們一旦大權在握,就容易仗勢欺人。而且一旦損失了社會地位,就再也無法找回,成為社會的犧牲品。

這些酷吏生活在競爭格外殘酷的時代,他們都曾經是時代的幸運兒,都曾經受到無數人的仰慕,但是這種仰慕在那麼的一瞬間,是否真的讓他們得到過真正的快樂,就是個未知數了。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