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8 蔣方舟:“重複即死亡”

“7歲寫作,9歲出書,2008年被清華大學“破格”錄取,2012年從清華大學畢業,就任《新週刊》雜誌副主編。”

關於蔣方舟的介紹總少不了這幾個時間節點的重複,連她自己去到東京向日本讀者介紹自己時,也不得不再次提及這些講膩了的寫作故事。

“這和表演吞火球、鑽火圈沒有什麼區別”,“一個作家是如何死亡的?從重複自己開始死亡”,蔣方舟在她的書中寫到。

因為這份對於重複的焦慮,2016年,她選擇前往東京一年,從表演性的生活中退下來,獨自生活,希望能重獲“觀察和思考的能力”。

觀察和思考的能力,幾乎每個作家都在持續打磨的一項能力,也是避免自己在創作意義上走向“死亡”的一項重要能力。

路遙為了創作《平凡的世界》深深紮根於陝北人民的生活,觀察他們的習性;張愛玲常杵在路邊看工人修高處的電線杆,一看就是半個多小時。

而蔣方舟遠離熟悉的人群,來到東京獨自觀察思考,像一位需要烹飪美食的採買者,在日本的大街小巷,自己的日常生活,看過的展覽小說中,嗅嗅看看,期待碰上合適的食材。

蔣方舟:“重複即死亡”

蔣方舟逛日本書店


東京並非“詩和遠方”




蔣方舟筆下的東京人是嚴肅、沉默和麻木的,他們穿著正裝上下班,如穿著西裝的喪屍一般。為了宣洩白天的壓抑,他們各自找到自己的出口,有的和村上春樹一樣愛上了跑步,“儀式感像是參加彌撒”;有的愛上了飲酒,在酒吧吵鬧著,和白天的客套判若兩人,還有的選擇了臥軌自殺。

在中國的一線城市,上班高峰期,也有地鐵突然停運一小會兒的時候,廣播裡只是提醒乘客只是臨時調整,請勿擅自打開車門,而在東京,地鐵突然停運或延誤的原因卻常常是因為有人跳地鐵自殺。

在書的末尾有一張配圖,拍的是地鐵還沒進站的照片,站臺和地鐵軌道之間沒有任何護欄,一位中年男子半蹲在地上,神情疲憊且茫然。

想起電影《迷失東京》,男女主角因為生計、因為生活,來到東京這座城市短暫停留,內心的孤寂和周圍熱鬧甚至是造作的環境格格不入,而生活在東京,面對不得不履行的家庭責任,敢怒不敢言的社會等級,難以協調的工作關係,每天搭乘地鐵上下班的工薪一族卻要在這座城市裡長久迷失.....

蔣方舟:“重複即死亡”

《迷失東京》劇照

同時,這種重複的壓抑在日本作家的筆下得到了另一種反向詮釋,他們書寫的故事隱秘之下透著放縱,束縛之中又見對自由的極致渴望。最讓人印象深刻的是這樣一個故事:

大齡未婚女青年直子和一位上班族戀愛, 隨著這位男青年的到來,原本破敗的家庭煥發新機,不僅家裡被收拾的乾乾淨淨,家庭裡所有女性的荷爾蒙都因為年輕人的到來而被調動起來,直子的母親,53歲,甚至因為逛廟會被色狼摸了一下而興奮不已,後來隨著年輕人的戀愛終結,家裡又恢復了往常又破又亂的狀態, 直子在母親突發疾病去世後,回來整理遺物時發現,她的母親新買了一整櫃的口紅和化妝品......

故事透著淒涼,像這個故事的作者山田邦子筆下另一個人物桃子說的一句話“只要發現一點好笑的事,就想趁著能笑的時候趕緊笑”,壓抑與孤寂是常態,只要發現一點生機與希望,就想趁著能享受的時候趕緊享受,原來陌生的東京並不是所謂的“詩和遠方”,每個人都在自己生存的環境中渴望逃離重複,擁抱新生。




作家“清醒且孤獨”

2013年,蔣方舟的新書《我承認我不曾歷經滄桑》發行,因為太久沒發新書,蔣方舟很緊張,以致隔段時間就去刷豆瓣上的評論,其中有一條評論讓她印象深刻:

“這本書的簡歷裡寫著9歲出書,23歲成為《新週刊》副主編。那你9歲出書,9歲是天才,15歲是才女,25歲就是普通人了。”

她並不想頂著天才的光環,但確實感受到大眾的質疑,這份質疑除了來自外界,更來自於她自己。

蔣方舟:“重複即死亡”

蔣方舟乘坐東京地鐵

什麼是好的作家?什麼是好的作品?東京一行充滿了她對作家這個身份的思考:

“世界上所有的職業裡,恐怕只有作家是越清醒才能越優秀的”

2015年,蔣方舟參與錄製一檔真人秀,節目的設定是24小時不間斷拍攝,其中有一個環節是拍攝嘉賓沒有帶妝被突然叫醒的鏡頭,但事實上並不是,“所有的起床鏡頭都是化妝師化好了妝再躲進被窩,假裝驚恐和憤怒地被攝影師叫醒”。

蔣方舟知道實際是怎樣的,這讓她感覺“像是作弊被抓”,而這份清醒,在很早之前,就已經形成。

“對於他們樂觀的事情,我很悲觀;對於他們相信的事情,我很懷疑;他們聽到的讚美和掌聲,我聽不到;他們聽不到的苦難和哭泣,我能聽到。”

作家閻連科也評價她“有著和年紀不相符的,對底層、民間、民族、國家的關注與憂慮”,而也是這份清醒讓她決定來到東京。

“旺盛的創作狀態和幸福的家庭生活無法平衡,這是從事藝術人的宿命。”

初到東京的蔣方舟時常有“快樂是他們的,我什麼也沒有”的哀怨,去公寓外面的洗衣房洗衣服,40分鐘的時間裡,只是看著洗衣筒裡的布料不停地轉動,她感慨到“世界上沒有比這更孤寂的事了”,而成為作家,就意味著要長期面對一項挑戰:孤獨。

她形容自己的工作就像一個“孤獨的礦工”,“每日不知疲倦地深掘自己內心所有隱秘幽深的角落使之暴露”,看梵高和高更的故事,擔心自己會不會像梵高一樣,“因為終於有人緩解了自己的孤獨,而變得諂媚又可悲?

而事實上,她並沒有變得諂媚,儘管“看著河兩岸的兩個帶孩子的主婦遙遙地相互揮手打招呼”,也會感慨“自己或許一輩子無法擁有這樣的生活”,當真的面對婚姻的誘惑時,她卻是拒絕的,“我還是一個如此功利和虛榮的人,畏懼平穩生活帶來的安逸,只能從進步裡獲得對自己的認可,感知到自己在活著。”渴望擺脫孤獨,但又享受孤獨,蔣方舟已經慢慢開始習慣這種狀態。

去看畢加索晚年的一個作品展,創作很隨意,展出照片中有一張畢加索對著一堆沒畫完的盤子,皺著眉很是煩躁的樣子,蔣方舟進而想到自己該如何面對未來創作慾望和熱情逐漸消退的晚年,像畢加索一樣不管什麼狀態一直創作下去?還是像塞林格一樣在創作出滿意的作品後從此封筆?

答案是顯而易見的,從她的短篇小說《雨男》中都可以看出她對於創作生命力的逝去感到十分焦慮,甚至安排故事中的男女主角因為這個因素而一起目睹愛情的死亡,她對自己有很高的要求,需要在上進中獲得對自己的認可。筆耕不輟悶頭創作“然後等待藝術史的裁決”,蔣方舟在打磨著作品也在打磨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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