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言可畏在哪?
1935年的妇女节,民国影星
阮玲玉因不堪舆论诽谤而自杀。鲁迅愤怒地写了《论“人言可畏”》一文,矛头指向没良心的小报记者,顺带揭露了群众幸灾乐祸的嘴脸。他说:“小市民总爱听人们的丑闻,尤其是有些熟识的人的丑闻。”听到别人自杀的消息后,他们内心更多的不是惋惜,而是不可思议的庆幸。“有的想‘我虽然没有阮玲玉那么漂亮,却比她正经’;有的想‘我虽然不及阮玲玉的有本领,却比她出身高’;连自杀了之后,也还可以给人想‘我虽然没有阮玲玉的技艺,却比她有勇气,因为我没有自杀’。化几个铜元就发见了自己的优胜,那当然是很上算的。”在强者脚下奴颜婢膝,在弱者头上大秀优越,这是人性的弱点,这种弱点在群体心理中发挥得最为露骨。
每个人,在某个时候都是强者,在另一个场合下却是弱者。“人言”对强者是没有什么杀伤力的,强者可以让你闭嘴、让你蒸发,而弱者却只能默默地承受。因此,在你强大时,人们会报以掌声、送上鲜花,对你顶礼膜拜;而在你形势不利,处于弱势时,他们又会放声唾骂、幸灾乐祸、拍手叫好。
群体就是“一个”反复无常的小人,毫无道德可言。
为什么群体喜欢幸灾乐祸?
群体的情感与个体存在千差万别,独处的个人多少都会有自控能力,而群体却像一只野兽,受到冲动的驱使、任由刺激因素来支配自己。这是因为群体存在法不责众的心理,他们认为只要人数越多,集体的力量就会越大,能够不受限制地做任何事情。《乌合之众》说:“在一个群体中,不管是多么愚蠢的人,智力多么低下,也不会觉得自己无能。他们从群体中获得了一种强大的力量,虽然非常短暂。”
小市民的生活庸庸碌碌,平时他看到那些杰出人物享受荣誉时,惊羡之余,也会察觉到自己跟别人的差距。可是一当阮玲玉这样的人出了变故,形成一个集体讨论的话题,他就会加入乌合之众中,获得一种虚幻的力量感。
“至少我没自杀啊”,他眨巴着眼睛说;“至少我没出轨啊”,另一个附和着——最后,结论是至少他们的道德比较高尚,没做过什么缺德事,是安分守己的人——当然了,消费死者是不包含在缺德事里的,幸灾乐祸也是安分的。
叔本华说嫉妒使各领域的英才俊杰横遭抵制,而平庸之辈却据此来拉帮结派。乌合之众在群体的氛围中获得了集体的力量,觉得自己不再是无能废物,而是最优秀的人物,可以实现打击嫉妒对象的愿望,对他们进行肆意的贬低,以此来满足自己的优越感。因此,对于群众来说,幸灾乐祸是为了满足心理的需要。
群体喜欢夸大情感
群体赋予每个个体虚假的力量,使他们情绪多变,见风使舵;同时这种力量往往会被他们给夸大,进而产生暴躁的情绪。勒庞说:“在个人独处的时候,反感和反对的情绪一旦出现,就会得到遏制。但是在群体中并非如此。小小的反感和反对,很快就会通过传染进行放大,变成令人震惊的仇恨。”
这在法国大革命中屡见不鲜,一个主张、一种观点、一次演讲,就有可能使一个党派遭受群众的憎恨。所以法国人民先后推翻了立宪派、吉伦特派和雅各宾派,他们的英雄在短时间内从内克尔变成拉法叶特,再变成丹东和罗伯斯庇尔,最后又把英雄们送上断头台。
当有人在争论学英语是否有用处时,这个问题马上就会被夸大成学英语是否是崇洋媚外、西化思维,不学英语是否就是愚昧无知、眼界狭隘。乌合之众们在互相谩骂中,偏离了问题的轨道,甚至演变成仇恨。勒庞说:“群体能够夸大他们所接触到的感情,但无法采用同样的手段放大群体的智力。 ”我们从这种争论中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只要我们一脱离乌合之众,成为独处的人,我们就知道,大部分人学英语的直接目的就是为了应付考试——这就是它最大的用处;如果不考英语,我相信大部分人都不会主动去学英语——这就是它的无用之处。
群体不关心现实,只要是他们愿意当成是真的东西,他们就会接受过来。他们偏好极端,所以有时候会夸大伟人、名人的形象,有时候又会贬损他们的价值。在波旁王朝时,拿破仑是一个淳朴、无私、倡导自由思想的人,他是穷人的救星,是人民的福音;可是,在30年后,他又摇身一变成为一个滥用权力,为所欲为,不折不扣的暴君。无论在任何时代,群体的情感总是如此的极端,如此的夸张,导致对历史人物的评价出现多次的颠覆反常。
群体只畏服于强者
我们说群体就像一只野兽,他们唯一屈服的对象是驯兽师。只有用鞭子抽打他们,让他们感受到权威的厉害,才能压服他们那种虚幻的力量感,不然他们就会无法无天地肆意破坏。这是因为强者可以制止群体无意识的冲动,一当这种冲动受到阻碍、停止下来,群体也就恢复了温和。所以当拿破仑宣布取消革命者的自由,并展示自己的铁腕时,就连最桀骜不驯的雅各宾党人也马上从暴徒变成了顺民。
独处的人,即使遭受巨大的压迫,他在内心深处仍渴望保持独立的人格,不愿屈服于强者的淫威。群体则不一样,一当他们的力量受到挫折,遇到强者的打击,很快就会选择屈服。所以《乌合之众》说:“群体认同权威,并且屈服于权威,但是却从不倾听自己内心的感受,不认同自己接受的教育所带来的道德感。”
奴役一个人并不容易,奴役一群人却不难。因为奴隶的思想很容易在群体的头脑中进行传播,却难以在一个人的大脑里自主生成。只要你持续的强加灌输,群体愿意接受任何荒谬的观点。
群体畏服于强暴的驯兽师,却不会爱戴仁厚的农夫。勒庞说:“宽容、仁厚的领袖,从来不是他们追捧的对象。他们热爱暴君,并且屈服于暴君,给暴君至高无上的地位。如果群体有一天推翻了暴君,那是因为这个暴君失去了自己的权威,重新变成了弱者。群体会蔑视他,没有人会再畏惧他。”
对于群体来说,他们所热爱的是凯撒这种高大威武又有权势的人物,而不是布鲁图这类为了共和国而牺牲自我的刺客。
群体究竟有没有道德感?
群体之所以喜欢褒贬他人的道德,在于他们自认为自己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在他们看来,自己至少是安分守己的。但是我们知道,如果说最基本的道德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话,喜欢幸灾乐祸的群体并不具有这种道德;其次,如果道德指遵守社会习俗和社会规则,压抑自己自私冲动的话,那么崇尚法不责众,喜欢搞破坏的群体同样也不具备。
但也不能完全说群体没有道德行为,或者说素质低下。因为在群体之中存在某些非同寻常的优点,如忠诚勇敢、自我牺牲、大公无私等伟大的情操。群体可以为了国家荣誉、民族利益而前仆后继地做出牺牲,也可以为了集体信念而抛头颅、洒热血。在法国大革命时,对内实行恐怖政策、搞大屠杀,与对外抵御反法同盟、保家卫国的是同一群人。在革命中表现残忍的屠夫,却不贪图钱财,愿意将所获得的财富全部上缴。“群体有时会按照低劣的本能行事,而有时也能够变成高尚的典范。 ”
但这不等于说群体具备有意识的道德责任感,他们那些高尚的行为并不是出于本心,而是一种无意识的行为。在古代,每次攻城略地之前,明智的主帅都要向士兵灌输自己是仁义之师,不准侵扰民众的主张,并发布各种严格的命令。把这种观念灌输到所有士兵的脑海里,使他们不按低劣的本能办事,假使没有这种灌输,他们必然要进行抢夺和杀戮。
“所以大多数心理学家认为群体的道德水平非常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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