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11 寶玉&寶釵:沒有辦法愛你,但終不能迴避

寶玉&寶釵:沒有辦法愛你,但終不能迴避

《紅樓夢》第六十二回憨湘雲醉眠芍藥茵,寶玉生日這天在紅香圃大擺筵席,席間大家玩射覆:

底下寶玉可巧和寶釵對了點子。寶釵便覆了一個“寶”字,寶玉想了一想,便知是寶釵作戲指自己所佩通靈玉而言,便笑道:“姐姐拿我作雅謔,我卻射著了。說出來姐姐別惱,就是姐姐的諱‘釵’字就是了。”眾人道:“怎麼解?”寶玉道:“他說‘寶’,底下自然是‘玉’字了。我射‘釵’字,舊詩曾有‘敲斷玉釵紅燭冷’,豈不射著了。”

一個斷字,一個冷字,畫面何其清寂,這就是寶玉跟寶釵二人婚姻生活的最真實寫照,這樣的一對才子佳人不但沒有賭書消得潑茶香,而是敲斷玉釵紅燭冷,案上紅燈,窗前皓月,四顧無人只有燭淚暗銷,就象她曾居住過的蘅蕪苑,雪洞一般,,從此她的餘生就這麼在清冷空寂中度過了。這也就間接印證了判詞中所說的玉帶林中掛,金簪雪裡埋,以及終生誤裡所唱道的“空對著,山中高士晶瑩雪,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

寶玉是何其決絕,他並沒有象是晏殊的那首浣溪紗裡所寫的那樣,“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這首詞極象是晏殊先知先覺為他們三人寫就的一樣。雖說娶了黛玉為妻,真乃是從古至今天上人間第一件暢心滿意的事了,然斯人已去,何不退而求其次,更何況寶釵也不次啊,她與黛玉並列金陵十二釵之首,其品格端方,容貌豐美,人多謂黛玉所不及。既然黛玉已無可尋覓,又何致令寶釵到無可尋覓之時,就象在二十八回,寶玉聽到黛玉葬花吟後慟倒在山坡之上,有過的一段劇烈的內心剖白:

“試想林黛玉的花顏月貌,將來亦到無可尋覓之時,寧不心碎腸斷!既黛玉終歸無可尋覓之時,推之於他人,如寶釵,香菱,襲人等,亦可到無可尋覓之時矣。寶釵等終歸無可尋覓之時,則自己又安在哉?且自身尚不知何在何往,則斯處,斯園,斯花,斯柳,又不知當屬誰姓矣!”

寶玉&寶釵:沒有辦法愛你,但終不能迴避

然而寶玉最終到底是懸崖撒手,棄寶釵而去,倒是高鶚的所續作採用了晏殊這一意旨,“又想黛玉已死,寶釵又是第一等人物,又見寶釵舉動溫柔,也就漸漸的將愛慕黛玉的心腸略移在寶釵身上。”

寶釵雖則無情,但至少也是動人的,她在壽怡紅群芳開夜宴中抽到的那支牡丹花籤“任是無情也動人”。對此寶玉是不否認的,他也曾拿著那隻牡丹花籤百般的玩味。

寶玉會對所有美好的女性所吸引,與襲人初試過雲雨,吃過金釧兒嘴上的胭脂,與碧痕共同沐浴過,摩挲過鴛鴦香浸浸的脖項,但這是寶玉對這些青春美麗的女性的一種愛慕一種欣賞是一種青春期的萌動,還上升不到愛去。寶玉對寶釵也不是沒有動過心的,《紅樓夢》第二十八回薛寶釵羞籠紅麝串:

“寶玉在旁看著雪白一段酥臂,不覺動了羨慕之心,暗暗想道:“這個膀子要長在林妹妹身上,或者還得摸一摸,偏生長在他身上。”正是恨沒福得摸,忽然想起“金玉”一事來,再看看寶釵形容,只見臉若銀盆,眼似水杏,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比林黛玉另具一種嫵媚風流,不覺就呆了。”

同樣是雪白的一段膀子,長在湘雲身上就無動於衷,而長在寶釵身上寶玉就浮想聯翩甚至想到了金玉之事來,這是首次也是唯一一次寶玉將自己的婚事與寶釵聯繫在一起,在這之前他可是一直選擇迴避與否定的。雖然這只是電光火石的一個瞬間,一個閃念,並很快被寶玉否定了,但它畢竟曾經存在過寶玉的意識中。

事實上寶釵是作為寶玉的性幻想對象存在的,寶玉在潛意識裡對寶釵的肉體是有所渴望的,這一點在寶玉的夢中得到了印證。雖然在太虛幻境中寶玉的性愛對象是秦可卿,然書中寫的明白可卿其鮮豔嫵媚,有似乎寶釵,風流嫋娜,則又如黛玉,根據弗洛伊德的《夢的解析》理論,夢是慾望的滿足,人們有所希望,不能在現實中實現,故而寄託於夢境,有時候夢境中的自己反而是最真實的自我。

寶玉&寶釵:沒有辦法愛你,但終不能迴避

似乎還遠不上這些,《紅樓夢》第三十四回寶玉捱打,寶釵前來探視並規勸道:“早聽人一句話,也不至今日。別說老太太,太太心疼,就是我們看著,心裡也疼。”剛說了半句又忙嚥住,自悔說的話急了,不覺的就紅了臉,低下頭來。

寶釵並不是第一次勸寶玉,以往勸解便招致寶玉無情地批判“好好的一個清淨潔白女兒,也學的釣名沽譽,入了國賊祿鬼之流。真真有負天地鍾靈毓秀之德!”不知為何今日聽了這話卻如此受用,聽得寶玉連疼痛都丟在九霄雲外了。

事實上寶玉對寶釵的學識也是十分欽佩的《紅樓夢》第二十二回:聽曲文寶玉悟禪機,寶釵為他講解《寄生草》,寶玉聽了,喜的拍膝畫圈,稱賞不已,又贊寶釵無書不知。

他可以對她雪白的一段膀子心生嚮往,他也可以為她的才學所折服,但這都不是愛,但這從來也沒有動搖過寶玉對黛玉的愛,他對這世間所有美好而青春的女性總有一種天然的與生俱來的愛慕與憐惜,這也就應了當日夢遊太虛幻境之時警幻仙姑對於寶玉的那番評定:“吾所愛汝者,乃天下古今第一淫人也。如爾則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吾輩推之為‘意淫’。‘意淫’二字,可心領而不可口傳,可神會而不可語達。”

寶玉這個淫字大概就是一種情吧,他對這些女性是欣賞是憐惜是尊重,卻不是佔有,對香菱是出於憐愛,“這樣一個人連沒父母自己本姓都忘了被人拐出來偏偏又賣與了這個霸王”;對於平兒是出自敬愛,“獨自供應賈璉夫如婦,以賈璉之俗、鳳姐之威她竟能周全妥貼。”

唯獨對黛玉才是愛情,是他緣定三生,是欲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那個人,他是如此的篤定,他既有對眾生所投注的那份博大的關愛,也有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飲的那份一往情深與執著不悔,這便是寶玉的高貴。有所向往有所取捨並有所堅守,他完全脫離了低級的賈璉似的皮膚濫淫,寶玉既博愛又專一且長情,識分定情悟梨香院讓寶玉明白了這世間各有各的情緣,他賈寶玉並不能讓這世間所有的女子為他流淚,他也只得他應得的,從此他愈發認定了黛玉是他生命中的唯一及不可取代這件事,所以他才會空對著山中高士晶瑩雪,終不忘世外仙姝寂寞林。

寶玉對寶釵的感情是複雜的,有過敬有過欣賞有過怨,唯獨沒有過愛,她不是寶玉緣定三生的那個人,她是他今生金玉良緣的那個人,他不愛她,但這個人在他生命中出現過,曾經她是他的妻子,他們的人生觀價值觀是相悖的,在精神的世界裡他們的溝通是貧乏的甚至是無有交集的,兩個無愛的人走到了一起,他們是世界上最遠與最近的兩個人,我想起李冶的那首《八至》,

至近至遠東西,

至深至淺清溪。

至高至明日月,

至親至疏夫妻。

無論如何,薛寶釵都是他這一生迴避不掉的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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