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2 《红楼梦》:我们都曾是“焦大”,只敢借着醉酒说真话

四大名著中,

《红楼梦》的宝黛钗,《西游记》的孙悟空,《三国演义》的诸葛亮,《水浒传》的宋江,都是灵魂人物,可谓家喻户晓,都能说出个一二三。

但其中的一些小人物,却因戏份不多,常被人忽略甚至遗忘,辜负了作者埋线千里的良苦用心。其实很多小角色,都是精心设计,不可或缺,往往隐含大智慧,折射大教训,舍之则全文失神少彩。

《红楼梦》中的焦大,就是这么一位。

《红楼梦》:我们都曾是“焦大”,只敢借着醉酒说真话

“焦大”,这个名字就自带“炮灰”光环。

在全书一百二十回的章节中,仅有两回提及,一在贾家内忧暗结外表光鲜之时,二在贾家被查抄革职之时,通篇戏份也就千把字,可谓人微言轻戏份少。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配角都算不上的人物,却吸引了众多评论家的眼光,鲁迅先生更是将他比作“《红楼梦》里的屈原”。

《红楼梦》:我们都曾是“焦大”,只敢借着醉酒说真话

这是为何?

那就要从惊天动地的“焦大醉骂”说起。

且说一日,王熙凤与贾宝玉在宁国府玩乐,正好秦可卿的弟弟秦钟也在,晚间众人散去,府里便安排了焦大送秦钟回家的差事。

天黑送人本就不是好差事,恰巧焦大喝醉了酒,见此情形,便开始骂管家赖二不公道、欺软怕硬:

“(赖二)有了好差事就派别人,像这等黑更半夜送人的事,就派我。没良心的王八羔子!瞎充管家!你也不想想,焦大太爷跷跷脚,比你的头还高呢。二十年头里的焦大太爷眼里有谁?别说你们这把子的杂种王八羔子们!”

随后又骂了前来阻止的贾蓉,众人见他胡闹,便动手把他捆了起来,焦大一边挣扎一边爆出了更大的猛料:

“我要往祠堂里哭太爷去。


哪里承望到如今生下这些畜牲来!每日家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我什么不知道? ”

《红楼梦》:我们都曾是“焦大”,只敢借着醉酒说真话

那么问题来了,究竟何为“爬灰”?

“爬灰”又作“扒灰”,清人王有光所著《吴下谚联》里写:过去有座庙香火很旺,附近住户常偷跑去扒取香炉中锡箔纸钱的灰,从中淘出锡来卖钱,扒灰为的是偷锡,后来被用来隐指“偷媳”,即公公与媳妇的不正当关系,属不耻行为。

焦大嘴里的“爬灰”暗指贾珍和秦可卿两人私通,这一笔也为后续秦可卿之死做了铺垫。

《红楼梦》:我们都曾是“焦大”,只敢借着醉酒说真话

“养小叔子”则有几种说法。

有人说是指暗指王熙凤与贾瑞的混乱关系,因此面对焦大无所顾忌的骂辞,平日里威风八面、天不怕地不怕的凤姐只得“遥遥的闻得,便都装作没听见”。

由此看来焦大所骂不假。

被牵扯的一干人等对焦大的指责心知肚明,也正因如此,才更加惶恐,避之不及。

《红楼梦》:我们都曾是“焦大”,只敢借着醉酒说真话

正是焦大的这番爆料,吃瓜群众才发现原来贾府表面上富丽堂皇,其实藏污纳垢,有太多见不得人的肮脏事。这也正应了六十六回柳湘莲说的:

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

一个下等老奴,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杀伤力?这个焦大有着怎样的背景?

和贾府的小厮们相比,这个焦大的背景确实不一般。

且听尤氏的介绍:

“因他从小儿跟着太爷出过三四回兵,从死人堆里把太爷背出来了,才得了命;自己挨着饿,却偷了东西给主子吃;两日没水,得了半碗水,给主子喝,他自己喝马尿。不过仗着这些功劳情分,有祖宗时,都另眼相待,如今谁肯难为他?他自己又老了,又不顾体面,一味的好酒,喝醉了无人不骂。”

从尤氏的描述,各位看官可以知道:

第一,焦大与贾家第一代人渊源甚深,是他冒着生命危险将贾府的祖宗从死人堆里背出来,保住了主子的性命,这才有了日后贾府的繁华,可以说是“元老级”的奴仆;

第二,焦大恃功而骄,一味托大,还掌握不少信息(有的还是独家信息),可以说焦大安身立命的最大本钱,就是“天知、地知、焦大知”,所以主子们奈何不了他。

《红楼梦》:我们都曾是“焦大”,只敢借着醉酒说真话

那么焦大醉骂是否纯属滋事?倒也不是。

焦大的愤懑,固然有如今主子们对自己不公正待遇的原因;然而,这些后人的不争气、一代不如一代,才是他忧心如焚的根源。

当年太爷戎马半生挣下这偌大的家业,后世不肖子孙非但不能创业,而且不能守成,只是一味享乐,醉生梦死毫不自知,忘记了祖宗创业的艰辛,看来家业倾颓是迟早的事,所以他悲诉:“我要到祠堂哭太爷去”。

一个“哭”字,何其哀痛?何其凄寒?个中无奈,何人能解?

正如鲁迅先生在《言论自由的界限》一文所说:

“其实是,焦大的骂,并非要打倒贾府,倒是要贾府好,不过说主奴如此,贾府就要弄不下去罢了。然而得到的报酬是马粪,所以这焦大,实在是贾府的屈原,假使他能做文章,我想,恐怕也会有一篇《离骚》之类。”

贾府的衰败迹象,其实早有明眼人看出,焦大的醉骂不过是一个老奴仆对主家恨铁不成钢的真情流露,毕竟爱之深,恨之切。

《红楼梦》:我们都曾是“焦大”,只敢借着醉酒说真话

但问题在于:

无论焦大曾经如何有功于贾府,如何满腔忠诚,他的身份终究只是贾府里的一个奴仆。在礼教森严的封建时代,他与贾府之间必须遵从尊卑有序的法度。

跟着主子后面混,最要紧的便是眼勤手勤腿勤嘴紧。焦大却正好反过来;甚至公然以焦大太爷自居。最要命的是,在公共场合,公开揭主子的短,让主子颜面无存,更是大忌。但凡给主子提意见,最好还是学学邹忌,慢悠悠绕个大圈子,引人入胜的神秘来一句:小齐,给你说个故事听听啊。

毕竟,能像魏征遇到唐太宗这样的主子,是少之又少,更何况魏征后面还有一长孙皇后给撑腰呢。所以,焦大一句“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这一剂猛药,若能药到病除,也不枉焦大吃了这一嘴的土和马粪。

《红楼梦》:我们都曾是“焦大”,只敢借着醉酒说真话

然而事实是,贾府的主子们,“便都装作没听见”;当然是,说了也是白说。

更有甚者,这等丑事,在贾府的主子们看来,再正常不过——书中第四十四回写贾琏与鲍二家的私通被捉奸,贾母笑道:

“什么要紧的事!


小孩子们年轻,馋嘴猫儿似的,那里保得住不这么着。从小儿世人都打这么过的。”

第六十三回写贾蓉祖父贾敬误吞金丹而死,贾蓉热孝在身,便溜回家和尤氏二姨娘调笑,又搂着丫头亲嘴,他的理论是:“从古至今,连汉朝和唐朝,人还说脏唐臭汉,何况咱们这宗人家。谁家没风流事,别讨我说出来。”

《红楼梦》:我们都曾是“焦大”,只敢借着醉酒说真话

原来焦大口中这天大的事,在贾母看来,不过是人之常情;在贾蓉眼里,更是风流韵事,完全可以和汉唐旧事相提并论。

由此看来,焦大的拼死力谏,是多么荒唐可笑和没有意义。

焦大一骂而成千古,他是在骂贾家不肖子孙,也是对那些腐化堕落的官二代、富二代,是对那些忘掉历史,丢失传统的不孝子孙的无情鞭挞。

焦大之骂,可以说是盛世的警钟、林中的响箭,惊魂警世,痛彻心扉心胸。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丢失了历史就丢失了根本,无论是家还是国,红楼贾府的教训,是决不能忘记的。

曹雪芹在红楼中,安排了这么一个小人物,而借这个焦大之嘴,直接说出红楼悲剧的原因,意在警示后人,砥砺来者,其用心也苦,其用情也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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