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23 貪婪、謠言與一夜暴富:深圳舊改荒誕史

貪婪、謠言與一夜暴富:深圳舊改荒誕史

今天,深圳樓市最大的新聞與舊改有關。

深圳棚改新政落定,建面補償不能超過1:1.2,最高允許增購10平米。

而兩週多前,深圳福田區還出臺了另外一箇舊改有關的意見,其中一點明確,深圳舊改放大招:談不攏就等著棚改吧。

兩個意見,展示了一副艱難的深圳舊改圖。

深圳人都知道,一場舊改就是一出人世大戲。

暴富和謠言的戲碼此起彼伏,貪婪、慾望等人性暴露無遺。喜怒哀樂在一幕幕衝突中醞釀,沸騰的情緒在財富故事中達到頂點。

暴富

坐地起價。

中國的城市化是人類歷史上影響最深刻的事件之一,而拆遷則是這一進程中最魔幻現實的部分之一。

在地價暴漲的城市,開發商或是政府揮舞著大把鈔票,將一大批人送上財富的列車。

2009年,深圳崗廈,舊改如火如荼。

改造前的崗廈約有15萬平方米,有數百棟各種產權形式的自建樓房。整個拆遷覆蓋600棟樓,建築面積逾54萬平方米,遷移了本地村民與暫住人口近10萬。

面對舊改,村民的策略是“漫天要價,坐地還錢”。

在崗廈談判過程中,幾乎同期啟動的羅湖蔡屋圍更新帶來了不一樣的變數。“最貴釘子戶”蔡珠祥與張蓮好的堅持為自己帶來了1700萬元的最終補償,也讓這邊崗廈村民人心浮動,認同原定賠償標準的原村民從85%下降到50%。

最終開發商退步了,給出了史無前例的優厚條件。根據當時《南方都市報》關於崗廈舊改的報道,他們給出的貨幣補償是這樣的,住宅公寓按每平方米1.28萬元計算,集中商業則按每平方米2.38萬元計算。

村民也可以選擇物業補償:480平方米以內按1∶1補住宅,超過480平方米按1∶0.88補公寓,或者是,首層按1∶0.9補集中商業物業,二層以上按1∶0.9補住宅或公寓。

在所有崗廈村民中,房屋面積最大的一個家族擁有約6000多平米房產,在改造後,擁有過億資產。

改造完成後,億萬家族或有20多個,而個人資產過億的或接近10個。

正如《南方都市報》報道所說的,五百座舊樓倒下去,十個億萬富翁站起來。

再比如大沖。

公開資料顯示,華潤大沖改造項目的佔地面積達68.4萬平方米,需清拆舊物業1400多棟,合計110萬平方米,建設總量為280萬平方米,總投資超過200億元,是截至2015年底深圳市最大的舊改項目。

據多家媒體瞭解,在大沖村,一個村民擁有6-7套回遷房的現象十分普遍。按照每平方米1.1萬元的補償現金計算,這裡已經誕生了10個億元戶和超過400戶千萬富翁家庭。

謠言

眼睛紅了。

“刷爆朋友圈!拆遷造就600戶億元戶全村擺千人宴”

“深圳最牛釘子戶搞定,2012年2000萬都不拆,現在賠償1.2億”

“深圳村莊拆遷每家賠2億 83個姑娘未嫁”

真實和謊言混雜,財富和荷爾蒙交織,謠言的製造者顯然非常清楚如何挑逗網絡社群敏感的神經。

儘管一次又一次被證偽,這些謠言還是被人們前赴後繼貪婪地閱讀、轉發。人們自我代入,在一夜暴富的虛擬中顫慄,在反反覆覆的獵奇中獲得饜足。

真實的情況又是怎樣的?

著名的北站“釘子戶”楊美蘭在耗時14年的拆遷談判後低頭,在拆遷補償協議書上簽字,拿到1600萬元。

在今天一套房動輒七八百萬元的深圳,1600萬元只是兩套房子的價格。原來賠600多萬時,樓價還在2萬。漫長的談判過後,反而被時代拉得更遠。

但是大多數人只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在謠言的傳播下,貪婪開始滋生。

深圳城市更新的車輪已走過了30多年,但被列入舊改計劃的舊住宅小區僅有8個,而這其中,又僅有鹿丹村、建業小區北區和鶴塘小區完成了舊改,其他則在釘子戶與開發商之間的“博弈”中度過了一個又一個春夏秋冬。

木頭龍小區舊改被譽為深圳最難啃的的“骨頭”,有傳言稱,有業主出售房產要價10萬/平。華泰小區的業主訴求則是房產證“綠轉紅”。

在舊改中,有帶頭的群體利益代表者,也有不受待見的異議者。

據深圳媒體2012年報道,蔡屋圍改造時,蔡珠祥與張蓮好夫婦坐擁780平方米的建築面積,和項目方僵持一年,拖慢了社區居民的回遷時間,成為村裡最不受歡迎的人。

寶安43區碧海花園,地鐵挖壞成危房,眾多業主經過6年的上訪、示威、遊行的艱辛努力,政府終於出面舊改。但還是有業主不當一回事兒,自顧自住自己的,私心只等著項目有效期過了,再重新來過。

苦果

種瓜得瓜,種豆得豆。

開發商與政府認為,“支持老實人、不做老好人”是最主要的原則;在對原則、標準的堅持中,政府的公信力逐步樹立,社會秩序的良性循環得以促進。

然而在一些人的眼中,深圳政府是一個“寬鬆的弱勢政府”,好好先生的屬性顯露無疑。例如,在舊改過程中,一些規章建築也被政府默認。

他們認為,城市更新中“沒有出過一次事故”固然值得驕傲,但是一味的退讓必將付出代價。

惡果或已顯現。

以福田區為例,雖然城市功能老化日益加速,更新工作迫在眉睫,但在多方利益的糾纏下陷入泥潭。

福田區已列入更新單元計劃的舊住宅項目都是在2010年首批列入計劃的項目,但都陷入了搬遷補償的僵局中長期無法推進,“拆不動、賠不起、玩不轉”。

尤其是,在項目搬遷補償活動中,搬遷人和權利主體的矛盾重重,遲遲無法達成搬遷補償協議。雖然政府挽起袖子親自下場,表示“政府主導、全程參與”,但還是無甚裨益。

值得一提的是,深圳全市面積約為1990多平方公里,大致相當於北京的八分之一,而且可供開發的土地空間已經基本飽和。土地捉襟見肘,想要用地,大部分時候需要基於舊改或棚改。

在另一些憤世嫉俗者的心中,滿滿的都是對政府的不信任感。他們懷著憤懣,在沒有獲得預期利益的失落中發洩著自己的不滿。

總之是兩頭不討好。

2016年12月19日,深圳市政府印發通知,對於亟需改善居住條件的成片舊住宅區,符合棚戶區改造政策的,按照棚戶區改造相關規定實施改造。

近日,福田區也出臺意見,要求加速城市更新的步伐。對於那些久拖不決的項目,如不能通過市場化的方式解決,有可能會被調出舊改計劃,將來以棚改的政策實施改造。

2018年5月17日,深圳市人民政府辦公廳發佈《關於加強棚戶區改造工作的實施意見》,加快了棚改的步伐。

在效率與利益的競賽中,裁判員的定位開始偏移,情勢正在慢慢逆轉。

低調

悶聲發大財?

相比政府的糾結,開發商選擇低調。

在崗廈舊改的過程中,開發商曾坦言一家一戶多給一些並沒太大影響,“這麼大的一個項目,投資超過百億元。但我們害怕的是破壞秩序,所以抱定了原則。”

開發商的底氣是有原因的。

看看現在深圳中心綜合體,也即崗廈舊改項目的活力:500個一線品牌的中央大街O N E A V E N U E、五大主題商業區域、17萬平方米的商務面積、380米高的超甲級寫字樓。

140萬平方米的深圳中心,住宅及公寓約50萬平方米,寫字樓約20萬平方米,零售規模約30萬平方米。它以緊縮城市的形式,將功能、人群、物業形態、建築充分融合。

2015年7月10日,公寓項目深圳中心·天元開盤,單價8.9萬元/平方米,彼時認購金額25億,銷售超7成。

雖然拆遷時給出的貨幣補償堪稱高昂,但對比如今近10萬/平的房價,根本算不得什麼。與大張旗鼓無緣,得了利的開發商,默默地吃下最大的一塊蛋糕。

幸福的房企有著類似的幸福,不幸的房企則各有各的不幸。

羅湖木頭龍小區,由於開發商與拒絕簽約的業主進入長時間利益博弈,已經簽約的業主無法及時回遷新房、沒有簽約的業主生活環境變差、開發商則揹負巨大資金成本。

號稱廣東最大的舊改明星項目,華潤大沖舊改項目蹉跎了十年:2005年開始介入,補償方案通過花了4年,拆遷花費4年,2014年下半年才正式銷售。

十年之內,強拆、使用違規材料、停業和停工整頓,事故層出不窮。項目建成之後,業主的維權如約而至,涉及電梯、樓體建築材料以及南外學位等問題。

和悶聲發大財的同行不同,有些麻煩纏身的開發商,只能選擇夾緊尾巴做人。

漂泊

你看那個人,好像一條狗啊!

在轟轟烈烈、波瀾壯闊的財富故事中,租客們的感受是微不足道的。

大城市裡的青年,沒有搬過幾次家的,不足以談人生。

城中村幾乎是所有深漂一族到達深圳後的第一站,白石洲、大沖、南頭、蔡屋圍、水圍、上下沙……這些城中村慷慨地接納著來自四面八方的年輕人,也可以在某一天對他們關上大門。

事實已經證明了,房租漲價、房屋另有計劃、押一付三都可以成為年輕人隨時被房東掃地出門的理由。當然,舊改也是。

我有一個朋友Z,大學畢業來深圳後在白石洲住下,一住就是四年,雖然搬了兩次家,但還是羈留在這裡。最近,由於白石洲的拆遷,她不得不考慮離開。

Z所在的某公寓貼出了公告,表示該物業已納入城市更新範圍,需要租戶做好準備,於6月5日前搬離。

“白石洲05年就有城市更新的傳聞,但這13年來並沒有什麼太大進展,沒想到今年讓我們給碰到了”,Z在看到這個公告時有點猝不及防。

談到白石洲,Z的感情很複雜。雖然這裡環境嘈雜,雖然這裡空間密集,雖然這裡管理混亂,但也只有這裡,有最新鮮的瓜果與海鮮,最熱情的肉檔老闆,這裡10元3雙的地攤襪子質量尚可,這裡8元的無證摩的能帶你穿梭白石洲的三街五巷。

如果白石洲拆了,還可以去哪兒呢?附近沒有更便宜的農民房了,要麼接受更貴的品質公寓,要麼就住到偏遠的原關外片區。

Z現在住在朋友家裡,沒有把這件事告訴父母。生活早就教會了她報喜不報憂,深夜裡放下和家裡的電話,眼淚卻再也止不住了。

生活在同一座城市裡,但是人們的悲歡並不相通。

有數據說,作為深圳最大的城中村,白石洲內散佈著2千多棟廉價的出租屋,有15萬人在這裡集聚。

舊改來了,這些人的生活,該如何安放?或許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像蟻群一樣揹負行囊,再一次遷徙,向遠方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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