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愛，
夢一生。
美人遲暮
A Beauty in Her Old Age
1959年，穿著旗袍演繹
《蘇絲黃的世界》的周采芹，
成為第一個站上英國倫敦西區舞臺的中國面孔，
因為她的出現，
旗袍竟成了倫敦街頭最時髦的衣服，
英國女人們紛紛把卷曲的頭髮拉直、染黑，
用黑筆把歐式大眼睛塗抹成杏仁眼，
東方女孩的裝扮不斷被模仿，
已然成了一種潮流趨勢。
當時的英國將穿著中國旗袍奉為時尚標誌
身材纖弱，
卻被人們稱為“身高一米五的炸彈”，
在陳苗導演的人物傳記式電影《上海的女兒》
2019年7月2日公映以前，
周采芹就是個謎一樣的女人，遙遠的存在。
提起她，絕大多數人的印象是模糊的，
她是《驚天魔盜團》裡周杰倫的奶奶；
《實習生格蕾》裡Christina Yang的媽媽；
新版《紅樓夢》裡的賈母。
我們見慣了她在熒幕前一臉滄桑的模樣，
卻未曾一睹她年輕時在水一方的容顏，
也不知她16歲隻身闖蕩倫敦演藝圈，
後成為世界上第一位華裔邦女郎，
在60歲高齡又再次炸進好萊塢的傳奇經歷。
年輕時代的周采芹
最巔峰的時候她是紅遍倫敦，驚豔好萊塢的東方嬌娃；最低谷的時候，她落魄到身無分文，穿三塊錢的大衣和一塊五的塑料靴子，以當服務員維持生計。
作為一名演員，周采芹用盡一生去演繹著別人的故事，從妓女到皇后，直到看完她活過的歲月，才發現她這個人簡直太硬核了。
就像《紐約時報》做出的評價那樣：她的一生“扣人心絃”。
美人遲暮的周采芹
周采芹85歲的生命裡被貼上很多標籤，最不能繞過的一個就是“演員”。
說起來，她跟舞臺的緣分確實不淺。1933年11月的最後一天，上海灘名噪一時的麒麟童周信芳正在天津準備一場巡演，舞臺後邊的妻子裘麗琳誕下一枚女嬰，“ ‘思樂泮水，薄採其芹’，就叫采芹吧。”
伴隨著出自《詩經》的美麗名字，出生在戲箱裡的采芹，以舞臺為起點，開啟了生命之涯。
父親是上海灘梨園行最火的京劇大師周信芳，麒派京劇掌門人，母親是上海灘的名媛小姐裘麗琳。
如果說周采芹對舞臺的熱愛受到了父親的一部分影響，那麼她身上孤勇、桀驁獨立、離經叛道的品格則受到母親裘麗琳不少的耳濡目染。
周信芳和裘麗琳
就拿父母的結合來說吧，在裘麗琳活躍的上海交際圈，追求她的人浩如煙海，但她偏偏在一次看戲的時候，對戲臺上表演的周信芳一見傾心，那個年代，周信芳再怎麼出名，也終歸是個“戲子”，和裘麗琳的名媛身份“門不當戶不對”，但姑娘是鐵了心要和周信芳在一起。
就遭到家裡的強烈反對，並被關起來，裘麗琳是穿著一身睡袍和拖鞋逃出家門的，踏出門之後，她就找到周信芳，兩人私奔了，在上海灘曾轟動一時，這才有了後來的周采芹。
母親平時穿著打扮也頗為時髦，她是上海灘第一個穿牛仔褲、梳“油條”髮式的姑娘，周采芹不單性情上受到母親潛移默化的影響，還修煉了超高的時尚敏感度。
生於舞臺的名媛之後周采芹，進入演藝場彷彿也成了順理成章的事。16歲那年，她拖著母親準備的一箱子衣服，孤身一人去了倫敦，成了
在英國倫敦皇家戲劇學院學習表演的首箇中國學生。從這座英國頂級戲劇學府畢業的人裡，大明星多了去了，比如費雯·麗，安東尼·霍普金斯，理查德·威爾森。
初到倫敦時，采芹被誤以為是“東方公主”，因為她手指上戴著媽媽送她的鑽石戒指，衣服一個月都不重樣，還有皮大衣換，在東方面孔稀少的校園中，一身時髦裝扮的采芹引來不少回頭率。
其實，據她後來回憶時說，
“我一直以為鑽戒是每個女孩子都有的東西。”至於穿衣服不重樣，只是為了節省一點乾洗費用而已。因為采芹身材纖弱，只有1米5高，英國男生滿心以為她是那種只適合調情的“東方瓷娃娃”，就語言輕佻地和周采芹搭訕，但每每都會換來一句：“Fuck Off.（滾開！）”
學院裡的英國女生則是動不動就諷刺她：“你就算在這裡畢業也沒有絲毫用處，因為畢業後你就會失業，英國的舞臺上不會需要一張黃色的面孔。 ”
“是嗎？走著瞧。”周采芹留下一句話，走了。
一次偶然的機會，采芹主持了一場京劇節目，第二天照片就見報了，這個長相甜美，眼神裡透著靈氣的東方姑娘被人評論“她長得好像奧黛麗赫本！”
沒過多久，采芹就接到一通電話，是知名製作人唐納德·阿爾伯裡打來的，“嗨，我在準備一部舞臺劇《蘇絲黃的世界》，你有興趣當女主角嗎？”
1959年，26歲的采芹主演的舞臺劇《蘇絲黃的世界》在倫敦西區的威爾士劇院上演。
這個穿著旗袍、風姿綽約的東方女人，將劇中主角蘇絲黃演繹得靈動有味道，一夜之間，采芹就火了。
火到什麼程度呢，她迅速登上英媒的頭版，還撼動了英國時尚圈，被選為年度最佳著裝女性，中國旗袍在那段時間成了英國最流行的晚裝，走在大街上，隨處可見身穿旗袍，把頭髮染黑，拉直，還畫起了杏仁眼的英國女郎！ 周采芹這個名字，倫敦西區威爾士劇院上閃爍了兩年之久。
在拿獎的那一天，站在陽臺上的采芹看著洶湧的人潮，全部為她而來，她有些恍惚：“這是我第一次嚐到當名人的滋味。”
至今采芹自己回憶起來都這麼覺得：“對於《蘇絲黃的世界》這麼一出沒有什麼深度的戲來說，它造成的轟動令人咋舌。”
但走紅就這麼撲面而來，那時的她哪怕尖著嗓子翻唱一首中國1920年代的流行歌《第二春》，都火遍歐美和亞洲。
那時在大街上隨便逮一個人，幾乎都能哼唱幾句，她也順道成了首位在英國出版中英文唱片的中國歌手。
一戰成名後，
采芹正式開啟了演員的職業生涯，
她不止在舞臺劇上綻放魅力，
還在電影熒幕上留下倩影。
從《六福客棧》裡，她和英格麗·褒曼飆戲；
到《傅滿洲》系列電影裡擔任配角；
《六福客棧》
再到《007之雷霆谷》裡，
她出演肖恩·康納利的香港女友，
而這部戲也讓她成為史上第一位華人邦女郎，
比我們熟知的楊紫瓊早了30年。
說到底，之所以在短短數年取得這樣的成就，還是這個東方美人身上流露的氣質太惹人注目了：“她像豹子一樣充滿個性、難以接觸又可愛迷人。”
在上世紀60年代的英國，最不缺乏的就是打破傳統，追求獨立的年輕人，采芹是那種外表看起來纖弱甜美，很容易激起男人的保護欲的姑娘，但深埋在她骨血裡的，卻是從不依附任何人，活出獨立反叛的自我的潛在力量。
就拿她的婚姻來講吧，采芹屬於比較早婚的，20歲懵懵懂懂之際就嫁給了帥氣的中國小夥子，還有了個寶寶，但丈夫卻執意要求采芹放棄演戲，留在家裡當賢妻良母，不要再去演戲時，采芹不願意，兩人最後分開。
回憶起那段，她說：“我不要做賢妻良母，挺乏味的。”
第二次，26歲的采芹嫁給了一個有才華的戲劇導演，最終發現兩人性格不合適做夫妻，就離婚還是做回了朋友。
從此之後，采芹決定不再結婚：“我是一個自由獨立的女人，我不需要結婚，我是一隻豹，你看，豹子都是喜歡獨來獨往的。”
身邊的好友也評價采芹“她不是那種需要男人的女人，她是個倔強的小甜心。”
采芹從來都拒絕做別人的附庸，她只想做一個最真實的自己，她不僅不需要男人，她甚至不希望自己在任何人面前顯得軟弱。
製片人對她動手動腳，她會當場回敬一個耳光。
演戲過程中如果發現有問題，會直接跟導演叫板，告訴對方哪裡不對勁。
在一次宴會中采芹和拳王碰面，當所有人都向拳王阿里鞠躬時，只有采芹上前朝他打了一拳，她因此得了個諢號：“一米五的炸彈。”
最為寶貴的是，這個可人兒在表演上總是自信滿滿、魅力四射：“我在臺上活力大得很，U can't miss me.”
40歲以前采芹的演藝路走得挺順的，她拿了好多個“第一”，第一個在英國皇家戲劇學院學表演的學生，第一個華人邦女郎，第一個在英國出唱片的中國人，1972年，她又成了第一個提名英國電影電視演員協會最佳電視演員。
彷彿拋物線一般，她在行至巔峰時，卻陡然從雲端墜落，殺了她一個措手不及。
第二年，她又因為投資房地產失敗，搭上了全部積蓄，就連原本擁有的四座漂亮公寓也被抵押掉了，頃刻間，變成了身無分文的窮光蛋。
1975年的一天，采芹從報紙上得知父親周信芳逝世的消息，而在不久前母親裘麗琳也被人毒打至腎臟破裂，最後在華山醫院冰冷的走廊裡離開了世界。
那時的她神情都分外黯淡
不斷的打擊讓她變得夜不能寐，最後選擇了在公寓裡吞服安眠藥自殺，幸虧被及時發現，才撿回一條命，被救後卻被送進了精神病院。
夕日閃耀舞臺的大明星，“淪落”到每天和精神病人湊在一起編籃子。整整17天之後，周采芹才想明白，自己是靠舞臺而生的人啊，難道要一直在這裡編籃子編到死嗎？
人生就這麼一回，無論是還名譽是榮華富貴都是過眼煙雲，守著自己熱愛的東西，才活得有血有肉，不像行屍走獸。
心裡還存留著當演員的夢幻，跌到谷底的采芹決定去洛杉磯，換一個環境，重新開始。
到了美國，她在英國的演藝經歷就不頂用了，加上年齡也有些大了，留給她的表演機會更加渺茫。
曾經叱吒倫敦的上海姑娘，迫於生計只有先找份工作養活自己再說，褪下閃耀的著裝，她穿著從二手店淘來的三塊錢的大衣和一塊半的塑料靴子，走在波士頓的街上，身影顯得分外落寞，曾經在英國名流圈如魚得水的生活，彷彿真的一去不復返了。
她去哈佛大學當過檔案管理員，去保險公司當過打字員，還在弟弟的餐廳當過服務員......
無論是在檔案館整理資料時，或是在電腦面前敲擊鍵盤，亦或是在餐廳為人做飯上菜，采芹都未曾覺得自己有多苦，只是迴歸舞臺的念頭愈發強烈了。
“沒有出路的時候，就學東西，總有一天能用上。”
她用打工掙來的錢，去了塔夫茨大學學習戲劇，還拿了個戲劇學碩士學位，重要的是當她重新站到舞臺中央，久違的感覺又回來了！
從塔夫茨大學畢業之後，人到中年的她在劍橋劇社謀了一份表演的工作，雖然顏值是不能與二三十歲時比了，但演技卻歷經數年時光得到沉澱。
因為臺詞功底好、肢體、語言、神態表現力都傳神，采芹又開始演女主角了，她先後演繹了話劇《奧瑞斯特亞》和《紅字》的女主角，口碑還不錯。
《紅字》劇照
在異國漂泊的時間越長，采芹越發思念起自己的根來，這時父母都已經離世，但每每想念父母時，都會想起遙遠的中國。
采芹一直記得父親對她說的最後一句話：“你要永遠記住，你是一箇中國人。” 她想，是時候回故土去看一看了。
1981年采芹回到了中國，去往中戲執教，她也成為中戲第一批迴國任教的“海外專家”，填補了中戲西方戲劇方法的空白。論輩分，她是鞏俐老師的老師，也就是師祖。
《藝伎回憶錄》裡她也有出演
成為老師淡出娛樂圈，也是另一種新生吧。就在所有人都覺得“周采芹”這個名字已經成為掩埋在上世紀好萊塢電影的其中一個時，人們卻在好萊塢電影裡驚喜地發現了她。
1993年，60歲的周采芹再次向好萊塢進發，和俞飛鴻、鄔君梅共同出演了轟動一時的、好萊塢史上第一部全亞裔主演的電影《喜福會》。
至今在豆瓣上這不片子依舊是8.4的高分，31338人給出了評價。
她在《喜福會》中
扮演Auntie Lindo令人印象深刻，
她明亮銳利的眸子能深深鎖住你的目光，
它傳遞出來的，
跟以往好萊塢定義的華裔女性
柔弱的刻板印象全然不同。
《喜福會》劇照
無論是是《驚天魔盜團2》中飾演周杰倫奶奶，
還是在《藝伎回憶錄》裡，
和鞏俐、章子怡、楊紫瓊同框，
戲份均不多，但表演卻令人感覺自然，不落痕跡。
在《實習醫生格蕾》裡，采芹演Yang的媽媽，Yang的飾演者，後來獲得金球獎的影后吳珊卓直呼“周老師氣場強大，能和她一起演戲讓我受益匪淺。”
甚至，時隔多年以後，采芹再次出演《007》電影，誰能想到，那個在賭桌旁頗為搶鏡的時髦大媽竟是當年名噪一時的邦女郎。
不過，耿直的采芹直接在接受採訪時說：“我拍了兩次《007》，兩次都沒有看過，我對這種戲沒有興趣，但是片酬大得不得了。有觀眾問為什麼有些演員願意去好萊塢的電影裡演小角色，因為只有賺來錢，他們才能繼續維持舞臺劇演員的生涯，我也是這樣。”
《007》系列之大戰皇家賭場
在國內，她也詮釋出什麼是戲骨，演《新版紅樓夢》拍賈母時，儘管飾演的角色飽受爭議，但演戲過程中的敬業卻教人不得不服。
有個去世的戲，明明是不需要什麼演技的，躺在那裡就行，結果她愣是把葬禮的程序熟悉了個遍，還把去世的人是什麼樣，研究了一天。
正式開拍時她躺入棺木，臉馬上都變了，那樣子把劇組工作人員都嚇壞了，得知真相後對這位老戲骨的敬業欽佩不已。
作為一名演員，
用盡一生去演繹著別人的故事，
但極少有人將自己的人生也演繹成了傳奇，
周采芹就做到了。
16歲懷著一個學表演的夢去往異國他鄉，26歲爆紅英國並開啟了長達十多年的閃耀星路，40歲落魄到身無分文，卻在60歲再闖好萊塢，憑藉《喜福會》，《藝伎回憶錄》等經典角色又東山再起。
2001年，周采芹被授予美國艾美獎終生成就獎，後又被母校英國倫敦皇家戲劇學院聘為首位華裔院士。
猶記得時隔多年以後，她再次登上好萊塢雜誌封面，容顏不復往日，卻優雅依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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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有李小龍，女有周采芹。”雖然提起他的名字，國內知道的人並不多，她卻是西方文化裡標誌性的存在。
並且，因為有了她，吳珊卓等好萊塢亞裔女演員心中才有了精神圖騰，有了指路的燈塔。
如今，85歲已過耄耋之年的周采芹依舊在熱愛的舞臺上活躍著。不禁惹人感慨：美人遲暮又如何？她曾風華絕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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