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正阳:在缺粮的日子里


父亲在世的时候,经常对我说:“你的命是你妈用碗豆饼救活的”。这句话一点也不假。我出生在六十年代,正赶上那个饥饿岁月,饥饿的原因就是缺少粮食。那一年母亲在山阳县过凤楼一个偏僻的山村初小任教,母亲住的宿舍是一座用破庙改建成的临时住所。听母亲说:我就是在那所破庙里出生的。生我时爸又不在场,当时是学校里的一个姓牛的女老师叫的接生婆接的生。刚刚生下来我才有五斤多一点,由于爸爸当时在山阳县城城关小学任校长,那时的父亲正年轻气盛,一个充满理想主义的热血青年,心里只是装着党的工作,对母亲和我好像关心的很少,只是每周末回家一次。母亲学校所在的过凤楼村更是土地瘠薄,收成欠缺,家家户户都是缺粮。那时又黑又瘦的我,经常饿的哇哇大哭,饥肠辘辘的母亲奶水实在是少的可怜,哪里还有奶汁喂我。

就在我快要饿死的时候,学校校长给母亲送来了三老碗黄豆饼,让母亲喂我。这真是雪中送炭啊!每当我饿得嗷嗷哭叫时,母亲就在小铁锅里放上几勺豆饼,用文火熬煮成稀糊状,然后一勺一勺的喂我。就是这三老碗豆饼让我度过了满月。每当想起这三碗救命的豆饼,我总是感慨万千。怪不得我现在还是那么爱吃豆腐,爱喝豆浆,原来是因为这豆子救活了我的命啊!

张正阳:在缺粮的日子里

八岁那年,由于父亲工作调动,我们一家七口被安置在洛南县石门公社樊沟大队。父亲当时任石门公社社长,母亲在樊沟初小依旧当老师。那时候除了我和姐姐外还有三个妹妹。石门樊沟大队地少人多,十分贫穷,交通也不便。最要命的是凡能耕种的土壤都是红胶泥的死板土,收成很薄。由于我们是外迁户,况且姊妹五个只有五张吃饭的嘴,全靠母亲教书挣的工分来分粮,年年都是缺粮户。为了让我们姊妹五个不挨饿,母亲千方百计的想办法找来能吃的东西让我们尽量吃饱。记得每年夏天,一到后半晌母亲就带着我们姊妹几个收割后的麦地里拾社员遗失的麦穗,回家后母亲先是用棒槌捶,再用簸箕簸,二三碗带着麦香味圆滚滚的麦粒就归仓了,收麦季节,我们全家经过辛勤的付出,能攒三斗麦子,你别小看这三斗麦子,它既解了我们断顿的燃眉之急,又让我们吃上了连做梦都想吃的白面馍馍。至今我还清楚的记得,一到星期天,母亲就早早起床,用我们攒的白面,烙七个饦饦馍,然后给我们每人分一个。母亲总是舍不得吃,把属于她的那一份分给我。为了这事,三个妹妹就对着母亲说:“妈,我看你是偏心子,弄啥都是偏着你娃子”。妹妹的话总能把在家里不爱说话的父亲惹得捧腹大笑。一到秋天,又是收割黄豆的季节,放学回家后,姐姐便领着我和大妹到收割后的豆地里捡豆子,你别看豆粒很小,但我们姊妹三个眼尖手快,一个半天就能捡一老碗黄豆,然后换成豆腐吃。那时的豆腐对我们来说简直就是豪华的奢侈品,但无论怎样辛苦努力,到年底分粮的时候,我们家依然是村上有名的缺粮户。

张正阳:在缺粮的日子里

十二岁那年,母亲又相继生了五妹和六妹,家里的日子就愈发艰难了,父亲由于受到了舅家社会关系的牵连被贬到石门区最偏僻的黄龙公社任社长,一月好像只回家一次。家里只剩下了母亲和我们姊妹七个。由于粮食有限,吃糠咽菜的母亲没有奶水,特别是七妹饿得皮包骨头,细长的脖子撑不住脑袋,头搭在肩上,奄奄一息,村上人见了都说:“这孩子怕是难得养活。”

那天干婆来到我家,其实干婆是我们房隔壁的房东,母亲认的干娘,干婆无儿无女,视母亲如亲生女儿。待我们姊妹几个也很好,看到七妹要死不活的样子,干婆说,孩子没有奶吃,是不是可以喂饭?母亲说,太小了,粗糠粗菜咽不下去。干婆出去打个转身旋即又回来了,双手捧着一个葫芦瓢,瓢里变戏法地装满了金灿灿的小米。母亲不大一会儿就熬了一碗稀粥端到七妹面前,没想到七妹闻到饭香猛然挺起头来,双目圆睁,张开嘴巴去吞那碗,把母亲和干婆委实吓了一跳。喝完那碗生命之粥,还要吃,干婆说,孩子饥饿太久了,一次不能吃得太多,需要慢慢添加食量,逐步会好起来的。那瓢小米吃完了,干婆又送给母亲一瓢,以后就那样一瓢又一瓢地相送,直到七妹也能和大人一样吃糠咽菜为止。

张正阳:在缺粮的日子里

干婆是个命如黄连一样苦的苦命人,听说干爷在解放前夕被国民党抓去当了壮丁,去了台湾,便杳无音信。后来干婆又找了一个干爷,但却英年早逝。好在干婆身体硬朗,勤劳勇敢,无论是天热天冷,雨天睛天,总是起早贪黑的和其他男社员一起按时上下工,尽管干婆手头上的零花钱也并不宽裕,分的粮食只是强勉够自己吃,但她却在一直接济着我们姊妹几个,成了我们家的患难之交!

1976年,我们举家迁回老家三要公社北司大队上北司正式安家。父亲又调到高耀公社担任书记,一个月只能回家一次。回老家后,不长时间父亲和伯父在队长的主持下分了祖宅,我们分了三间破旧的土坯房,一个杨树,还有几个陈旧的木箱子,一些陈旧的零碎家什和八分自留地。单单靠这仅有的八分地,即使种的怎样好,也养活不了全家的吃饭问题。那时候姐姐在县三食堂做临时工,我已考上洛南中学文艺班,家里四个妹妹分别在不同的年级上学。家里的日子就更苦了,母亲在北司小学任教,每月发二十八块半,父亲工资是五十块零五毛。按说这些收入在当时能足够养活一个像样的家庭,可谁知那几年先是五妹患慢性肾病综合征,后来母亲又得了风湿性心脏病,为了给五妹和母亲治病,父亲几乎花完了家里所有的储蓄,还借了一屁股的烂账,缺粮永远是父亲的心病。每到青黄不接时。母亲就用玉米胎子和小麦肤子混在一起磨成面后再蒸成馍让我们吃,尽管吃的时候硬涩的难以下咽,但为了填饱肚子,我们还是一口一口的往下咽。

张正阳:在缺粮的日子里

在洛中上学的那三年,我的饭量大增,每天除了读书就是饥饿。饥饿像魔鬼一样天天向我袭来,又像瘟神一样驱赶不走,当时洛中的学生灶每天只吃两顿糁子糊汤,又没有菜可吃,我们远处的同学有时拿的绿辣子配酸菜不到几天就吃完了,只好往饭里洒一勺盐将就着吃,当饥饿的恶魔就象瘟神一样向我袭来时,我只能用全身心投入读书去驱赶饥饿带来的煎熬和不适。那年,我才十六岁啊,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最难熬的是一到天黑,上完晚自习的时候,肚子饿的咕咕作响,头晕眼花,全身一点力气都没有。记得一个晚上,我实在是饿得没有办法了,就偷偷的跑出学校到县三食堂找打工的姐姐想讨口面吃。姐姐的同事见我饥饿难耐狼狈不堪的可怜样子,就趁领导不注意,飞快地从窗口给我揣出八碗面条,谁知道我一口气就狼吞虎咽的吃完了。看到我饥渴难耐的狼狈相,姐姐心疼的大哭。她是害怕把我肚子撑坏了。

八十年代,改革开放的大潮席卷全国,农村普遍实行农村生产责任制,包产到户。全国农民很快摔掉了缺粮的帽子,再到后来我们谁也不会再为吃喝发愁,家家户户吃白面大米已成为我们的家常便饭,大鱼大肉,各种蔬菜水果都摆上了普通人的餐桌,但我们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疼。民以食为天,我国是人口大国。同时,又是粮食消费大国,农业和粮食仍然存在着因天灾等因素随时可能带来的饥荒。所以,我们一要居安思危,像爱惜生命一样来爱惜粮食,节约粮食。有时饭粒撒在桌上,也要一粒一粒地捡起吃下,因为我是挨过饥饿的人。同时我也时常告诫妻子和孩子要爱惜粮食,以至于一家人至今仍形成了节衣缩食的良好习惯和光荣传统。

张正阳:在缺粮的日子里

前些年形成一股吃喝风,人们都爱耍牌子,撑面子,饭菜上的越多越好,烟酒档次越高越好,与我的生活习惯格格不入。所好的是现在整个民族都反对奢靡之风,真是天大的好事。成由勤俭败由奢,古往今来,凡是勤俭的家庭都会富有,国家也是一样,崇尚节俭的国家必定会国泰民安。

  “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看着朱子家训这段话,我们可曾检讨过自己,真的做到了没有?

我会永远让我的孩子、孙子、子子孙孙永远记住这句话,并且还要记住“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句古诗的含意!

居安思危,勤俭节约,爱惜粮食永远是立家之本,立国之本!

因为我们这一代人都经历过饥饿,都经历过那段不堪回首的缺粮日子。



张正阳:在缺粮的日子里


作者简介:张正阳,陕西洛南人,大学文化程度,内科副主任医师,陕西省作家协会会员,自由诗人。出版诗集两册,诗作散见于《陕西诗歌》《大河》诗歌《青春文艺》《唐山文学》《牡丹》《参花》《圣地诗歌》《作家摇篮》《秦川文化》《泾渭文艺》《中国爱情诗歌》等杂志。曾在《西安日报》文艺副刊发表诗作,并有二千首诗作发表于全国各地网络公众号文学平台。先后获奖五次,是《大河》诗歌,《秦川文化》《作家摇篮》杂志签约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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