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鎖記》淺析圍繞主人公所表述的多種藝術形象


《金鎖記》淺析圍繞主人公所表述的多種藝術形象


著名作家、翻譯家傅雷先生認為:

“毫無疑問,《金鎖記》是張女士截止目前為止的最完滿之作,頗有《狂人日記》中某些故事的風味,至少也該列給我們文壇最美的收穫之—”。

《金鎖記》的作者張愛玲原名張瑛,出身於名門家族,祖父張佩綸是清末名臣,祖母李菊耦是清朝重臣李鴻章的長女。顯赫的家世讓張愛玲從小接受良好的教育,更讓她耳聞目濡了封建舊制大家族中的繁冗人情,這也為她之後創作的多篇小說提供寶貴的素材。

張愛玲是中國現代史上文學成就很高的女作家,除卻散文、劇本,她寫的小說頗具魅力,無論是在塑造人物還是敘事結構方面都獨具特色,這在當時的中國文壇上是一個獨特的存在,也為中國小說史的發展做出不可估量的貢獻。

《金鎖記》這部作品發表於1943年10月,與蕭紅等一些作家寫“五四運動”相關小說不同,張愛玲的這部小說以獨特視角描寫的悲劇人物曹七巧從始至終都處於未開化的狀態中,加劇了主要人物的悲劇程度,從深層次來說,比以往小說更有力更形象地批判了封建舊社會對女性的迫害。

這部小說講述的是舊社會專制下人性和心理的扭曲引發的一系列悲劇。主人公曹七巧原是開麻油店的小戶人家的女兒,被想攀高枝的哥嫂嫁到大戶人家,做了殘廢二少爺的妻子。因為自己的出身和丈夫的殘廢一直被家中主僕看不起。丈夫死後,曹七巧帶著孤兒寡女靠著分家所得的財產獨自生活,長期的壓抑使曹七巧性格發生扭曲,她見不得自己的兒子和女兒幸福,利用手段逼死兒媳,斷送了女兒的姻緣,最後在黃金枷鎖的桎梏中過著蒼涼的人生。

張愛玲在這部小說中運用多種藝術手段來渲染人物,深度刻畫了曹七巧因不公命運受到歧視,在無所依靠的形勢下,不惜封閉自己的真實情感,把財富作為唯一的人生保障,產生了嚴重的心理扭曲和極端的行為,把一切的不公變本加厲報復在兒女身上,以拆散兒女的幸福作為情感缺失的補償。作者利用細緻的人物心理描寫、精確的結構和多層次的意象形式,深度描寫了曹七巧從被害者轉為迫害者的人性泯滅的過程,深刻地表達了封建社會對人性的摧殘和壓迫是悲劇的根源。下面我們從不同的藝術手段來分析主人公曹七巧的悲劇人生歷程。


《金鎖記》淺析圍繞主人公所表述的多種藝術形象


從人物的心理描寫分析

在小說中有多處關於主人公曹七巧的心理描寫,最經典的一段是當季澤來看曹七巧的時候,

她微微抬起臉來,季澤立在她跟前,兩手合在她扇子上,面頰貼在她扇子上。他也老了十年了,然而人究竟還是那個人啊!他難道是哄她嗎?他想她的錢。她賣掉一生換來的幾個錢?僅僅這一轉念使她暴躁起來,就算她錯怪了他,他為她吃的苦,抵得過她為他吃的苦麼?好容易她死了心了,他又來撩撥她,她恨他,他還在看著她他的眼睛,雖然隔了十年,人還是那個人啊!就算他是騙她的,遲一點發現不好麼?即使明知是騙人的,他太會演戲了,也跟真的差不多罷?

從文中可以看出,曹七巧明顯還是愛季澤的,她對季澤還有感情,曹七巧的內心是幸福而滿足的,然而當她想到季澤是來騙她錢的,立刻就暴躁起來。如今她安身立命最大的本錢就是財產,雖然她 也需要情感,可如果這並非可靠的情感和自己唯一的保障比起來,孰輕孰重,她還是拎得清的。隨之再想到自己曾動真情為他吃的苦,他卻恬不知恥的利用自己的感情騙錢,心中生起怨恨,果斷地趕走了季澤。

沒有冗長的自白,沒有寒暄的對話,只寥寥幾句人物心理感想,把一個由愛生恨的鮮活形象躍然紙上。這段心理描寫利用肢體語言、感想、心理轉折三者融合在一起,反映出豐富的人物內心的進展。

作者通過表層行動和心理語言詳盡地描寫出了曹七巧寧願捨棄不可靠的情感,也要死守住安身立命的財產。由此可見,在封建舊制度下一個帶著孩子過日子的寡婦根本沒有過多的選擇權,如果選擇了感情,根本無法保證孤兒寡母以後的生活會怎樣;拋棄情感,至少可以衣食無憂,生活安穩。曹七巧本身已有前車之鑑,以往生活的不公讓她再輕易相信任何人,唯一能給她安全感的就是財產,可見舊社會的壓迫會讓人變得壓抑、剋制、極端,甚至心理扭曲,由此也不難想象之後曹七巧對自己兒女的不人道的壓迫。


《金鎖記》淺析圍繞主人公所表述的多種藝術形象


從小說獨特的敘事結構分析


該部小說從三十年前的月亮開始,又以三十年前的月亮收束,一輪寒月將故事中的主人公籠罩在一片蒼涼的氛圍中。在敘事表現手法上,作者用女傭的夜半對話引申出曹七巧的出身和性格,接著讓曹七巧可憐兮兮地在眾婦的圍觀中,一步步邁進她的悲劇人生。

小說採用單線結構的形式,排序清晰,層次分明。小說以“分家”作為情節變換的轉折點,從結構上分為兩部分,前一個部分重點描寫七巧婚後受到情感痛苦的壓抑,和來自於家庭其他成員的歧視與排擠,心理逐漸轉變併產生報復。後一部分突出揭示七巧的變態心理和惡性延伸。

這兩部分之間的時間跨度比較大,如此更突出表現了曹七巧與這個大家庭各成員之間的複雜關係和矛盾。作者在敘述這些人物關係與矛盾衝突時,以七巧的生活經歷、感受和心理變化的空間順序為主線,隨著家道變故、人物關係的轉換,曹七巧的人性扭曲也日漸顯著。


《金鎖記》淺析圍繞主人公所表述的多種藝術形象


從電影手法的意象分析


值得注意的是,《金鎖記》這部作品中參入了電影片段的意象,作者利用時間與空間的層次結合,巧妙的運用豐富細膩的描寫手法,把小說人物內心表達為電影的意象化,使情節意境飄逸,隨心而動。比如在描寫曹七巧照鏡子一段的內心活動:

“風從窗子進來,對面掛著的迴文雕漆長鏡被吹得搖搖晃晃,磕託磕託敲著牆。七巧雙手按住了鏡子,鏡子裡反映著翠竹簾和一幅金綠山水屏依舊在風中來回盪漾著;望久了,便有一種暈船的感覺。再定睛看時,喜翠竹簾已經黑色了,金綠山水換了一張丈夫的遺像,鏡子裡的也老了十年。”

可以看出,作者以曹七巧的心理變化為依託,從鏡子與鏡子中映出的翠竹簾和金綠山水屏,再轉換到丈夫的遺像與“老了十年”的自己,這些抽象與現實的轉換,如同電影中的一幅幅畫面,在腦海中有次序的播放,讓人感受到一種時間與空間的層次過渡。

鮮明的翠竹簾在鏡子中卻投射出黑色,金綠山水屏卻已經換成丈夫的遺像,這種明亮與黯淡、新與舊意境的交錯,也反映出曹七巧內心表達的無可奈何的悲哀。

另外,作者還以物的形象投入畫中,精巧地用月亮意象投射出人物的心理波動,如:

“三十年的上海一個有月亮的晚上…,年青的人想著三十年前的月亮,該是銅錢大的一個紅黃的溼暈,像朵雲軒信箋上落了一滴淚珠,陳舊而迷惘。老年人回憶中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歡愉的,比眼前的月亮大,圓,白,然而,隔著三十年前的辛苦路往回看,再好的月亮也不免有些淒涼。”

以三十年前和三十年後的月亮為意象,從年輕人眼中的月亮似“銅錢大的一個紅黃的溼暈”到老年人眼中“大、圓、白”的月亮,這種細緻入微的心理觀察,通過月亮的對比營造出一種蒼涼的氛圍。這三十年的轉換,從“陳舊而迷惘”到“淒涼”無不透露出人物內心的傷感情懷。


《金鎖記》淺析圍繞主人公所表述的多種藝術形象


結尾


“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巳沉下去了,三十年前的人也死了,然而三十年前的故事還沒有完——完不了。”

為什麼三十年前的故事“完不了”?作者寫在小說最後的這句話意義頗深,只要還有封建舊社會,那麼女性一生命運都會被封建禮教桎梏,無法逃脫沉重的命運。

曹七巧在本部作品中其實扮演了雙重角色,在小說前半部中她是被壓迫的受害者,而到了後半部她又變成了迫害人的劊子手。這種轉變在封建吃人的社會已演繹多年,淪為一種社會常態,這種封建禮制下的常態實際上是一種病態現象。

作者通過這部小說,意在揭露封建舊社會制度對女性身心的摧殘,這種摧殘不僅來自外界的封建勢力,也來自舊觀念束縛下,女性自身“原罪”的精神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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