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運︱錢穆、顧頡剛賞識的學者黃少荃

錢穆回憶錄《師友雜憶》中說,重慶中央大學邀請他去主持歷史研究所,而他讀到中大畢業生的刊物,其中有一個叫黃少荃的學生能讀《先秦諸子系年》,併為其補充了幾條闕漏之處。他因而讓邀請者轉告說若黃生有意,他願意指導其學問。等黃少荃來成都見他,這才知道是一個女學生。“以一女性而擅於考據,益其難得。”第二年,黃辭去中大研究生,而專門來成都跟他學習。她還常來錢居所飲酒吃飯,很有名士派頭。黃少荃說要專治戰國史,錢告訴她自己在北平有一大玻璃書櫃明以下各種版本的《竹書紀年》,以後她到北平,就一起送給她。其後錢在北平的藏書星散,當然無法實現承諾,因而錢在回憶中說:“乃今返億,真不啻痴人說夢矣。”錢離開成都時,黃還住在她姐姐家裡。1945年黃任教華西大學哲學系。1947年起兼任四川大學講師。1948年錢在江南大學任教時,黃給他寄過自己寫的八卷本《戰國編年之楚國》。等錢1949年春到廣州時,得到黃的書信,得知她在武漢大學任教。錢去香港後,他們就斷了聯繫。錢寫回憶錄時說“至今不曉其成就之如何也”。而他在香港修訂出版《先秦諸子系年》時,把黃的幾條補充加入其中。

正巧,顧頡剛在日記中對黃少荃(1918-1971)多有記載,這裡一一錄之如下。

1942年4月13日,顧頡剛在重慶與黃少荃交談,這時黃還是重慶中央大學助理研究員。4月23日:顧為黃給錢穆寫信,估計是給錢穆的介紹信。然後10月12日、19日和12月14日都有黃少荃來拜訪和交談的記載。12月20日顧為其題寫了《學海珠船》的冊子。看來1942年中旬以後黃少荃才和錢穆見面,並開始跟錢穆學習。

1943年1月19日顧看其文三篇。2月3日記:“少荃治戰國史,玉芳治漢史,並專心一志,可望有成。只是為女子身,環境不如男子之順利耳。”顧3月5日在給時任國民黨中央黨史編纂委員會委員的徐文珊開列的後方現代中國治史各專家的名單,其中戰國史一欄列有錢穆和黃少荃的名字,她單位是中央大學。其餘近百人都是當時一流學者,可見顧對她的器重和認可。4月12日日記:“重慶女史學家有渠及黃少荃,餘則徒能教書編講義耳。”10月19日顧夜夢亡妻託夢,說他44年10月10日續姻,新婦為一別六年者,姓李。“記此後偶檢黃荃齋先生吳遊日記,恍然有悟。先生名沐衡,木在水濱,則沐也。木之子,則李也。少荃行七,則超過六也。二十卅三,則黃也,其神靈默示我乎?倘健常(譚慕愚)決不可,當謀之於賓四。”看來顧對她也很有意,覺得萬一和譚慕愚的婚事不成,可以託錢穆給他們做媒了。黃少荃出身書香世家,其父黃沐衡是宜賓江安的著名士紳,急公好義,曾任四川首屆臨時參議會參議員,1944年10月病逝。其母亦通文史。其有二姐,少荃最小。錢穆提到她寡居的姐姐,就是女詩人黃稚荃。周汝昌《黃氏三姊妹》一文說:“親見成都黃氏‘三荃’,方信古之才女是實有的。她們能詩擅賦,才情過人,也寫一筆好字。”

1944年11月28日,顧給嚴耕望信中提到“華大哲史研究室名存實亡,黃少荃女士已返江安矣”。看來此時黃已離開成都回家了,後面日記還有黃的通信地址:“江安青雲街隸華樓”。1946年顧把黃列入整理史書的名單。

黃少荃1947-1949年期間,在報上發文頗多,都是在顧頡剛主持的文史副刊上,可見顧對她的提攜之力,文章如下:

《五國伐秦考》(上海《益世報》1947年4月25日第七版《史苑》第三十二期)

《韓襄王諸子爭位考釋》(上海《益世報》1947年5月16日第七版《史苑》第三十五期)

《楚圍雍氏辨》附《孟嘗君攻秦辨(上)》(《天津民國日報》1947年5月26日第六版《史與地》第二十期)

《齊愍王時六國攻齊考》(《天津民國日報》1947年6月9日第六版《史與地》第二十二期)

《楚子發即景舍考》(上海《東南日報》1948年8月11日第七版《文史》第一〇〇期)

《秦滅巴蜀考》(上海《東南日報》1949年2月6日第五版《文史》第一二四期)

周运︱钱穆、顾颉刚赏识的学者黄少荃
周运︱钱穆、顾颉刚赏识的学者黄少荃
周运︱钱穆、顾颉刚赏识的学者黄少荃

當時黃永年也同時在《東南日報》《天津民國日報》這兩個文史副刊發文,他和黃少荃都是當時的學術新星。

顧頡剛1963年12月17日記:“黃少荃來,看其新作《顧炎武的抗清鬥爭》。”次日他到黃少荃處拜訪。1964年1月8日記:“少荃談北京史學界近況,知某方作中國歷史,竟欲抹殺少數民族建國,謂中國少數民族無建國事,此之謂主觀唯心論!”1965年記其地址:“成都四川大學錚園。”(日記第十卷228頁)黃1954年起在川大歷史系任教。

對黃少荃的結局,顧頡剛1975年5月17日有記載:“聞(尚)愛松言,黃少荃已死於運動中。此君文史兩學俱佳,得耗痛惜。渠有一詩,存於其父《吳中游記》。予七十歲住醫院時,渠曾到院見訪,安知此日即為最後之一面乎?”黃少荃的丈夫楊允奎住“牛棚”得病,而於1970年去世,她因此神經脆弱,在煩惱中度日,將家中所藏書籍全部捐獻給四川大學圖書館、存款兩千餘元及全部生活用品捐給四川大學衛生處後,留一信函給工宣隊和軍宣隊,而於1971年9月自殺身亡。黃少荃能得到錢顧兩位大學者的眷顧與垂青,可見是一位傑出的歷史學者。據說她有未刊的《戰國策考辨》一書,去世後近有《黃少荃史論存稿》(四川大學出版社,2018)印行。

周运︱钱穆、顾颉刚赏识的学者黄少荃

《黃少荃史論存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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