聪明人易错过,不聪明易放过

聪明人易错过,不聪明易放过

大慧宗杲禅师言:“士大夫学道,利根者蹉过,钝根者难入。难入则自生退屈,蹉过则起谤无疑。”“蹉过”,就是蹉跎而过,即错过。

这句话,道出一个极关键的道理,关系人一生的进境,不论出世还是入世。那便是:对那些真正的好东西,天赋好、智力高的聪明人,容易错过;不够聪明的人,则容易放过。

聪明的人容易错过,这其实并不难体会——在出世上,聪明灵利的人对“法”,往往一听一看,马上就会形成见解,或许也深刻透彻,让很多人羡慕不已。这是大本事,却同时也是大障碍。因为他同时也立在了这知见上,精神的深入便到此为止了。但凡知见,皆是如此,回头想想是不是。

而佛明白说“是法非思量分别之所能解”,知见是背后之道的显化,什么却是道本身?便不可能见到了,所谓错过。所以《楞严经》说“知见立知,即无明本”,所以老子云“智慧出,有大伪”。其人却以为和向人说,道只如此,这便叫“起谤无疑”。以知见为道,皆是谤法。

在入世上,也是同理,只是知见之细,换成了自我之粗——可以想想那些所谓成功人士,便往往是自我的,他们世事洞明、人情练达,事理人性皆洞若观火,却唯独看不到自己。不见自己,便不能安顿自己,所以即使成就再大,自身性命的安顿上却往往并无起色,甚至因外在压力和内欲激发而更趋恶劣。自我则自私,自私又必陷因果反噬之局。这就是为什么那些成功者,精神出问题的那么多,不得善终的那么多。

他们所见只是丛林法则,他们所处永是修罗场,便以为和向人说人心就是如此、世道就是如此。而不能反身生情,以人情同频道情,从万物有灵中感应万物一体之仁,因而不通易经的“天地之大德曰生”,不明老子的“天之道,利而不害”,不合阴符经的“天之至私,用之至公”。又是“起谤无疑”。

不聪明的人容易放过的道理,就更明白了——所谓“难入”,便是太难了,我太笨了,还是算了吧,很多人想必很熟悉吧?这便叫“自生退屈”,从此放过。于是就跟深入很多东西无缘了,只能一辈子流转于肤浅轻薄之中,无论出入世。

上面这些,既是说聪明人和不聪明人,也是说人的聪明时和不聪明时、聪明处和不聪明处,总之是人最常见最顽固的两种大病——聪明,则永为“灯下黑”;不聪明,则泥足深陷于“不自信”。灯下黑则邪,必入邪途;不自信则迷,必成迷信。这就是树长不成,那烂掉的根子处。

病如此,药又是什么?宗杲禅师接着道:“若要著中,但将蹉过底移在难入处,却将难入底移在蹉过处,自然怗怗地,不作难入、蹉过之解矣。”

“著中”就是合适,“怗怗地”就是妥帖。怎么样才合适妥帖呢?“将蹉过底移在难入处”,就是当你觉得很简单很容易时,一定要意识到这里面必有大不简单极不容易处。“将难入底移在蹉过处”,就是当你觉得很难太不容易时,一定要意识到这其中原有大道至简的平常贴身处,要立于这里再去融会贯通。“不作难入、蹉过之解”,即就能不再受着两种想法的困扰。这个,便是药。

比如,在出世上,聪明利根之人缺的却就是钝根之人的那种自省精神。而出路却就在这反身自觉自省处,破灯下黑本就要靠自我的转身——这时你才能发现和看到,原来还有知见之外,原来知见还有来处,原来知见并不是最深处,那么那里是什么?首先人很难摆脱知见如影随影的困缚,翻来覆去都流转在上面;即使看到了之外、来处与更深处,也更难知道是个什么东西,这就是大简单中的大不简单处。

只有看向和不失这里,才叫参与悟,唯参能悟,唯悟叫参。说白了,就是回到自己的体会,体会自己的体会,看这里到底藏着怎样的真相。

而钝根之人很容易自省,只是过了,由自省成为自疑而摇摆不定。出路也便正在“自信”于自省处本身,即肯定这时的与有觉自我同在的状态——很多人不明白,这其实就是人的命根处,真意其实就藏在这里,而不在别处。它本来贴身,只是人自己视而不见,禅宗所谓“当面错过”、“相逢不相遇”。这里本身就可以融会贯通,古圣先贤所说的一切法,原都是从这里出。只从这里深入,向着更深更真,便原可以流出一切法,这就是大不简单中的大简单处。

本来钝根,却强求事理通达,吃力就是当然,无果就是显然,放弃就是必然。只有从自家亲切体贴处亲切体贴,才是真正甚至唯一的希望。世上终是一般人多,所以明白这个道理非常重要。

再比如,在入世上,也同样如是。聪明利智者,于世道人心的游刃有余中,反过来看见自心,以世间为炼场,以自身为丹炉,去炼自家一颗金丹。在这个过程中,自能渐渐真实看见一切都是自心化现,自心中有个真常寂静之物在越来越明白,那便是自性。这便于大简单中,趋向了大不简单。

“静中参禅易,动中参禅难”,宗杲禅师言于世间打得彻,力量便胜过出家儿百千万亿倍,能转大障碍为大圆满。能如此,才真正称得上安身立命。

智不够利者,则只须在世道人心的复杂多变中,忠于自己的本心,坚守做人的良知准则,努力将其打磨得越来越坚固真纯。在此基础上,永远以本心良知所示为目的和方向,再去尽力周全完善,就必能不坏大局、不会迷失。这种“以不变应万变”,便是在大不简单中,得了一个简单。

“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这些看似简单而常识的东西,大浪淘沙之后,反而才是颠破不破的,历史已经一再证明,圣人所以行教化,明白如“致良知”。有人说江湖凶险、人心险恶,所以不能不讲手段、用权谋,这却是颠倒了因果。不是世间如此而人要怎样,而是人这样才有世间如此。问题和根本,终究是在人。

《维摩诘经》云:“直心是道场”,这便是聪明人面对的大不简单,不聪明人面前的大简单。又云:“深心是道场”,这便是不聪明人面对的大不简单,聪明人面前的大简单,只要见心。合之乃是一个坚固不易的法则:人只有直心和深心兼备,同时见得大简单与大不简单,才是究竟和圆满。天地宇宙,本就是真空无相之体与全息无尽之用的一体。

若不然,任你入得再深、走得再远,也终是半瓶子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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