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右任,臨是臨他人的,寫是寫自己的;不然苦寫一生,不過徒為他人奴役·····
學書法不可不取法古人,亦不可拘泥於古人,就其愛好者習之,只要心摹手追,習之有恆,得其妙諦,即可任意變化,就不難自成一家。
一切須順乎自然。平時我雖也時時留意別人的字,如何寫就會好看,但是,在動筆的時候,我決不是遷就美觀而違反自然。因為自然本身就是一種美。你看,窗外的花、鳥、蟲、草,無一不是順乎自然而生,而無一不美。一個人的字,只要自然與熟練,不去故求美觀,也就會自然美觀的。
我之作書,初無意於求工。始則鬻書自給,繼則以為業餘運動,後則有感於中國文字之急需謀求其書寫之便利以應時代要求,而提倡標準草書。
關於方法的問題,前代書家,他們都只講理論,而不講方法,所以我答覆書法朋友們的詢問,只講“無死筆”三字。就是說,寫字無死筆,不管你怎樣的組織,它都是好字,一有死筆,就不可醫治了。現在我再補充四點:
一、多讀:
寫字本來是讀書人的事,書讀的好,而字寫不好的人有之,但決沒有不讀書而能把字寫好的。
二、多臨:
作畫的朋友告訴我寫字比作畫難,我不能畫,不知確否如此,但寫好者確真不容易。童而習之,白首未工者,大有人在。所以前代書家畢生的精力所獲成果是我們最好的參考。它不獨可以充實我們的內涵,美化字的外形,同時更可以加速我們學習的行程。
三、多寫:
臨是臨他人的,寫是寫自己的;臨是收集材料,寫是吸收消化。不然,即使苦寫一生,也不過是徒為他人作奴役而已。
四、多看:
看是研究,學而不思則日久弊生。只臨只寫而不研究,則不是盲從古人就是盲從自己。所謂看,不但多看古人的,更要多看自己,而且這兩種看法對古人是重在發掘他們的優點,對自己是重在多發現自己的缺點。
我喜歡寫字,我覺得寫字時有一種說不出的樂趣。我感到每個字都有它的神妙處,但是這種神妙,只有在寫草書時才有;若是寫其他字體,便失去了那種豪邁、奔放的逸趣。
二王之書,未必皆巧,而各有奇趣,甚者愈拙而愈妍,以其筆筆皆活,隨意可生姿態也。試以紙覆古人名帖仿書之,點畫部位無差也,而妍媸懸殊者,筆活與筆死也。
故字中有死筆,則為偏廢。世有以偏廢為美者乎?字而筆筆皆活,則有不蘄美之美;亦如活潑健康之人,自有其美,不必“有南威之容,乃可論於淑媛”也!故無死筆實為書法中之無上要義。
抄書可增人文思,而尤多習於實用之字。書法無他巧,多寫便工。
執筆無定法,而以中正不失自然為上。
學我只求形似而不求神似,則為照貓畫虎。
學我勿先摹我,須臨我學之各種碑帖,方可學好。
《標準草書自序》
文字乃人類表現思想、發展生活之工具。其結構之巧拙,使用之難易,關於民族之前途者至切。……然則廣草書於天下,以求製作之便利,盡文化之功能,節省全體國民之時間,發揚全族傳統之利器,豈非當今急務歟?
吾國草書之興,以草篆草隸為權輿。秦漢以來,其用日增,其法日進,其稱日繁,約而言之,可成三系:
一曰章草,解散隸體粗書之者也。其為法:利用符號,一長也;字字獨立,二長也;一字萬同,三長也。……漢張芝、吳皇象、晉索靖皆一時領袖。張書遺蹟渺然,但可於兩漢遺簡,想見神采。皇象《急就章》,索靖《月儀》、《出師頌》、可謂章草範本。然全體繁難之字,簡單化者不過十之三四,其於赴急應速之旨,固未達也。
二曰今草,繼章草而改進者也。其為法:重形聯,去波磔,符號之用加多,使轉之運益敏,大令所謂窮偽咯之理,極草縱之致者,最為得之。……以王氏(羲之)之多才,為風氣之領導,景從既廣,研討彌篤,一字組織有多至數十式如閣帖所示者,創作精神之驚人,可以想見。或謂當時作家,自矜博贍,故生變化,以競新賞;實則流傳筆札,皆為試驗之作,未及檢定耳!陳僧智永,書真草千字文八百本,蓋有志於統一體制,以利初學者。而唐以功令取士,幹祿字書,應運以作。草書遂離實用而入於美藝矣!……
三曰狂草,草書中之美術品也。其為法:重詞聯,師自然,以詭異鳴高,以博變為能,張顛素狂,振奇千載。《肚痛》、《自敘》,可為代表。一筆草、連綿草,古雖有之,而成系統,開脈流,實自此始。散氛埃於大地,而日:“揮毫落紙如雲煙”,亦可異矣。然其組織之巧,用筆之活,於法理變化,多所啟發,且如素師晚年合作,矩矆(左旁為矢)慎嚴,其貢獻之大,唐以後作家,遠不逮也!
隋唐以來,學書者率從千文習起,因之草書名家多有千文傳世,故草書社選標準之字,不能不求之於歷來草聖,更不能不先之於草聖千文。一因名作聚會,人獻其長,選者利益,增多比較;一因習用之字,大半已俱,章法既立,觸類易通。斯旨定後,乃立原則:日易識,日易寫,日準確,日美麗,依此四則,以為取捨。字無論其為章為今為狂,人無論其為隱為顯,物無論其為紙帛、為磚石、為竹木簡,惟期以眾人之所欣賞者,還供眾人之用。
吾國習稱,文之善者日文豪,草之善者日草聖,謂之重視草書也可,謂之高視草書也亦可。故善之者,或許其通神,或贊其入道,或形容其風雨馳驟之狀,或諮嗟其喜怒性情之寄,而於字理之組織,則多所忽略。非之者,又謂草書之人,技藝之細,四科不以此求備,博士不以此講試,而於易簡之妙用,則不復致思,此草書之所以晦,亦即草書之所以難也。今者代表符號之建立,經歷來聖哲之演進,偶加排比,遂成大觀,所謂草書妙理,世人求之畢生而不能者,至今乃於平易中得之,真快事也。
餘中年學草,每日僅記一字,兩三年間,可以執筆。此非妄言,實含至理;有志竟成,功在不捨。草書是中國最進步的文字,它是有系統的,有組織的,不是潦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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