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協和的大查房

北京協和醫院有許多寶貴的傳統與制度,並逐漸為其他醫院所認同而推廣,其中一項就是內科大查房。


協和人的故事 | 老協和的大查房

1981年,張孝騫教授在查房,圖源:新華社

“做學問”是老協和人的命根子,而協和的內科大查房,是協和的典型一景,也是現世罕見一景。國外醫生到協和訪問時,凡是出席了“協和內科大查房”後,無不驚歎,因為在美國也很少見到如此高水平、如此熱烈的臨床病例討論的景象——幾百名協和醫生集思廣益,百家爭鳴,為一個病人會診,解決病人診治中的疑難問題。而那些被查房的病人,真正感受到了張孝騫教授(中國消化病學奠基人,協和醫院內科專家,已故)所說的“以病人為中心”、“向病人學習”。


八十多年來,協和大查房的重要程序基本分為五大步驟:


第一步是選擇病例。總住院醫師從內科各專科選出有特點的病例,經主治醫師同意、大內科主任認可,先行公佈。鄧家棟教授(協和醫院血液學專家,已故)曾經回憶“所選的病例是較複雜和疑難的,或是罕見的病例,或在診斷和治療中有不易解決的問題,或有某種新的經驗教訓值得學習和重視”。簡單說,多屬疑難重症、診斷不明、治療無效,需經多科會診、跨學科思維才能解決的。


第二步是準備病例彙報。負責這個病人的住院醫師,精心準備病歷摘要、各種化驗檢查、影像學檢查、病理檢查結果。要“特別熟悉病人的病歷、診斷和治療過程的詳細情況,並準備提出當時尚待解決的問題”。主治醫師則準備在大查房會上做中心發言。他需要悉心思考、閱讀文獻,為病例診斷與治療提出充足的依據,徵求本專科資深專家的意見。


第三步是病例彙報。住院醫師完整、扼要地彙報完病人病史後,病人被帶到大查房現場,在大內科主任現場指導下,各級醫師對病人進行體檢和病史詢問,然後主治醫師進行中心發言。


第四步是自由討論。這是大查房最精彩的部分。各科室之間,相互提問和解釋。申請大查房的專科醫生,先發表自己的看法,包括鑑別診斷、治療意見,以及國際上治療這類疾病的進展。其他科室醫生,對與該病相關的問題作出解答。放射、超聲、病理、檢驗科等科室醫師,對檢查結果發表自己的意見。有時甚至包括必要的基礎課教授,每個人都可提出自己的見解。有時各持已見,難以統一,但多是因學術見解而起,洋溢著一種學術自由的氣氛。

協和人的故事 | 老協和的大查房

“10 樓 223 教室查房時,前兩排就座的都是老教授,後排是青年醫師。但這並不意味著只有教授才有發言權。相反,主任們會隨時站起來點名讓年輕人發言,同時也鼓勵大家提問題。所有的討論都結合病人的實際,不是脫離實際的泛泛空談。病人身上為什麼會有這樣的現象,以後它將怎樣變化,總之關於病人的所有問題你都可以問個為什麼,可以稱得上是一場生動的考試”。張之南教授(著名血液學專家,已故)憶起他所經歷的五、六十年代的協和大查房時這樣說。


第五步是大內科或專科主任總結性發言,表明自己的見解,並指示下一步的診治措施。一時未能解答的問題,可進一步觀察檢查,或從外科手術的手術發現給予回答。如病人不幸死亡,則可能從屍體檢查中得到答案。如有新的資料,在以後的大查房時做追隨報告。


這五大步驟堅持了八十多年,每一個環節都認真嚴格到了“無以復加”的程度,絕無後來學術沾染上的浮躁、作秀、走過場的色彩。


在鄧家棟教授擔任內科助理住院醫師時,曾有一男性病人,三十餘歲,因“心力衰竭”而數次入院,每次經短期臥床休息、治療,即可恢復。每次診斷都懷疑他為“動脈硬化性心臟病”,但他年輕,不僅無梅毒、風溼性心臟病及心肌病證據,也無明顯的動脈硬化體徵。那時除了 X光和心電圖以外,還沒有其他檢查方法。他的心力衰竭的原因,一直是個疑問,心肌病的診斷無法肯定。


有一次在晚間巡診時,鄧家棟用聽診器聽到病人的心尖區有如二尖瓣狹窄的典型的舒張期雜音,次晨,主治醫師前來查房卻沒有聽到,鄧家棟自己再聽時也聽不到了。他懷疑可能是自己聽錯了。但過了一天,他又聽到了同樣的雜音。於是,他把檢查經過如實地記在病歷日誌中,作為一個懸而未決的問題。病人出院幾天後又再次入院。一次他在床上坐便盆大便時,突然死亡。後來屍體檢查發現,左心房有一粘液瘤,有蒂。這瘤因為有蒂的關係,可能在某一時間阻礙了血液從左心房流入左心室,起了類似二尖瓣狹窄的作用,因而出現典型的雜音,但在另外一些時間瘤體離開,類似二尖瓣狹窄的情況又得到解除。這就可以說明為什麼雜音有時可以聽到而有時又消失了。關於這個病例的報告,後來曾在《中華醫學雜誌》英文版發表。


在一次內科大巡診時,這一病例被提了出來,對到會的各位醫生都很有啟發。當時的內科主任狄維德(協和內科學專家,已故)並沒有責備他們未能在病人生前診斷出來,因為這種病例在國內外都很少見,但他強調,“我們任何時候都要實事求是,相信自己的觀察和事實,不要從主觀臆想出發,先入為主,輕易否定客觀事實,只有這樣才能不犯錯誤。”


在醫學漸漸走向專科主義、“去人格化”的今天, 大查房更像一次傳統的迴歸。“大查房”的“大”字,不僅體現在參加的醫生數目多,而且涉及了各個專科的醫生的大視野和大思維。它體現的是面對疑難病症,各科力量的聯盟整合。從頂尖專家到年輕醫生,甚至醫學生,都是懷著醫學熱情,被激發起求知慾,悉心思考對病人的診斷和治療。


方圻教授(協和內科教授,已故)曾說,“在大查房中,常常是病歷摘要一下來,很多位教授就跑圖書館,會上爭論交鋒,這種學術空氣反映了一種強烈的求知慾”。


張之南教授說,“大家從各自臨床的角度出發,闡述的是臨床經驗與思維方法,所以許多人寧可犧牲自己的時間,也要趕過來聽大查房討論”。


在從前的內科大查房的“客人”裡,還有一些做基礎研究的協和老教授,他們都是經受了嚴格的臨床訓練之後轉去做基礎學科的。比如微生物學家謝少文,中國內分泌學奠基人劉士豪。謝少文是在做完內科總住院醫師後,轉而研究微生物的,而劉士豪則在內科做到了教授,才轉任生化系主任。他們兩位參加大查房,總是能分別從細菌學、生物代謝的角度去分析病理、生理,增強了醫生們對疾病的基礎與臨床之間內在聯繫的理解。


張之南教授剖析這種現象時打了個比方:“New England Journal of Medicine(NEJM)這本醫學雜誌的 SCI 點數非常高,為什麼全世界的醫學者都喜歡讀?因為它是由基礎研究者討論臨床問題的一本雜誌,協和內科大查房與 NEJM 所倡導的基礎與臨床相結合有異曲同工之妙”。


這些在查房時提出的跨學科建議,真正實現了各科之間的碰撞和整合,最後繪成了一幅關於醫學的完整圖畫。每一個參加大查房的醫生,眼界都會在這裡被迅速打開,並在短時間內瞭解各領域的進展。僅舉 2001 年協和內科大查房為例,在提交大查房的病例中,有十六例診斷不明,查房後十例獲正確診斷,二十七例療效不佳者有十六例在查房後病情改善或治癒。


唯有時間的積澱,能說明傳統的厚重和堅持的力量。協和的內科大查房已延續了八十多年,五大步驟今昔一致,主旨未變。它的生命力如此頑強,令不少圈內人驚歎,並被它背後散發的力量所震動。它為什麼能夠堅持如此之久?有組織者的良苦用心和理想主義的堅韌,有參加者對“學問是命根子”的唯一價值認同,也因為它緊扣住了醫學發展和醫院管理的規律。最終體現的是老協和的氣質:自省、專注和慈悲,以及老協和麵對今日醫學困境的繼續努力:以病人為中心的多學科聯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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