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國》:生命中滿是徒勞與虛無,但幸有熱愛與憧憬尚存

生命中滿是徒勞與虛無,但幸有熱愛與憧憬尚存。

《雪國》:生命中滿是徒勞與虛無,但幸有熱愛與憧憬尚存

川端康成曾說:“女人的確是奇妙而複雜的,她們根本無法用言語來形容。倘若使用眾多的形容詞的話,它們之間就會互相矛盾,而假如不是女人的話,事情就會簡單多了。

在川端康成的筆下,女性永遠都是離不開的話題,其中最為知名的就是《雪國》了。作為川端康成的代表作之一,被譽為“日本文學中不可多得神品”,該作品以城市青年島村三次雪國之旅為基本線索,描寫了島村、駒子、葉子、行男四人之間的感情糾葛。

書中主要是通過島村的視野來展現“駒子”這個獨特的女性形象,既有對人生虛無和生活徒勞的哀嘆,又有對憧憬與希望的讚美,更是藉助駒子對島村的“愛”,表現了崇高的女性美。

《雪國》創作的時間跨度從1935年到1947年,正是日本策劃發動侵華戰爭的時間,日本全國都陷入到了戰爭的漩渦之中。川端康厭惡戰爭,於是選擇通過隱居寫書的方式來保持內心的寧靜與平和,同時也在思考民族的精神和現在的困境,在這樣的背景下誕生的《雪國》,也就暗含了眾多現實生活的隱喻。

雪國中以日本古典文學中最為精髓的“物哀”美學為基底,融入了西方現代“新感覺派”的理念,從多個層次中描繪了當代日本青年在時代洪流之下精神的虛無和掙扎。

《雪國》:生命中滿是徒勞與虛無,但幸有熱愛與憧憬尚存

生命的徒勞與虛幻

物哀是日本文學中常見的精神內核,這種起源於日本江戶時代的古老美學思想時至今日依然流行於日本文化之中,並支配著日本人精神生活的諸多層面,已經成為了日本民族深刻於血脈中的精神理念。這種思想在《雪國》的男主角島村身上展現得淋漓盡致,在他的身上充滿了那個時代日本青年們內心中的掙扎與絕望。

描寫沒有看過的舞蹈,實屬無稽之談,是地地道道的“紙上談兵”。可是,那是天堂的詩。雖美其名曰研究,其實是任意想象,不是欣賞舞蹈家栩栩如生的肉體舞蹈藝術,而是欣賞他自己空想的舞蹈幻影。這種空想是由西方的文字和圖片產生的,彷彿憧憬那不曾見過的愛情一樣。

島村來自於東京,從小便喜歡日本傳統舞蹈,對於傳統舞蹈的發展停滯他感到非常急切。急於改變現狀的心情促使他瘋狂的去了解西方,瞭解不一樣的世界。這種對於解決本國傳統文化的困境而寄希望於西方文明的做法,正是隱喻著當時日本社會對於改變國運的瘋狂舉動。但是島村一切的行動卻始終都停留在 紙面上的想象當中,他並不是真的在研究藝術,也不是真的在思考日本舞蹈的困境,他只是沉浸在自己空想的世界裡而已,沒有任何現實的舉動,他的一切舉動都是在“虛幻”之中“徒勞”的掙扎。

《雪國》:生命中滿是徒勞與虛無,但幸有熱愛與憧憬尚存

來到雪國對島村而言更像是一場逃避現實的幻夢,在他眼中現實的一切都是“徒勞”的。這種對“徒勞”的執著深入本能,以至於他不但不接受駒子的示愛,更是把駒子當做了一種欣賞的玩物。駒子辛勞維持的生活,在他眼裡也只是一場“徒勞”,他對駒子雖然滿懷同情,卻也始終沒有作為。

島村不知為什麼,很想再強調一聲“完全是一種徒勞嘛”,就在此時,雪夜的寧靜沁人心脾,那是因為被女子吸引住了。


他明知對於這女子來說不會是徒勞的,卻劈頭蓋臉給她一句“徒勞”。這樣說過之後,反而覺得她的存在變得更加純真了。

與其說是島村對駒子的不幸無動於衷,不如說是他不願意破壞自己對駒子的想象。他對駒子的欣賞如同他通過書來研究“西洋舞”一樣,他只對自己想象中的虛幻之物感興趣,他自始至終都沉浸在自己主觀幻想的世界中,現實對於他只有折磨。

他這一番關於日本舞蹈的談話,有助於促使她去接近他。應該說這是他的這些知識在事隔多年之後,又在現實中起了作用。說不定島村也在不知不覺中把她當做了西方舞蹈呢。

而與駒子不同,葉子對於島村有著莫大的吸引力。葉子出場時便是車窗上轉瞬即逝的倒影,一閃之後就只存在於島村的腦海裡。葉子與島村的初見便已然成為島村腦中想象的化身了,甚至讓島村看入了神,漸漸地忘卻了鏡子的存在,只覺得姑娘好像漂浮在流逝的暮景之中。

島村早已被生命的“徒勞”折磨的痛苦萬分,唯有縹緲的幻象是他最喜愛之物,太過實在的東西他反而覺得恐懼。

葉子恰好滿足了島村的對“遙遠的”,“神秘的”事物的追求,也就成為了島村逃避現實的寄託。

面對生活的“徒勞”,島村選擇了沉浸於“虛幻”的想象之中,在他眼中,唯有“虛幻”自我想象才能逃避最終的“徒勞”。不去追求,也就沒有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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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割裂的女性,靈與肉的爭奪

川端康成後來回憶:

“我深深切入到小說人物駒子的內部,對島村則淺淺地點到即止,從這個角度看,說我是島村還不如說我是駒子……特別是駒子的感情,實際上就是我的感情,我想,我只是想通過她向讀者傾訴而已。”那麼川端康成想要訴說的是什麼呢?

駒子出身卑微卻不甘沉淪,並且極度富有生活理想。她15歲時就喜歡看小說,對遠處的城市有著極度 的嚮往,還會每天把自己的心事寫進日記本里。雖然她並不喜歡師傅的兒子行男,但為了報答師傅的恩情依舊選擇了做藝伎來為行男治病。她從事著皮肉生意,卻有著潔淨的靈魂。以至於島村初見時就把她看作是良家閨秀:“女子給人的印象潔淨得出奇,甚至令人想到她的腳趾彎裡大概也是乾淨的。”

這種潔淨更體現在駒子對自己道德的嚴格要求上。雖然駒子是個藝伎,但在島村第一次見她時,她還並未委身他人。當島村讓她幫忙尋歡的時候,她的回應是:“你真了不起,居然託我辦這種事。”但隨後又因為島村的一句“我想跟你交個朋友,清清白白地,才不向你求歡呢”

,對島村產生了信任。島村作為城市裡來的人,對駒子有著莫名的吸引力,以至於稍微顯露善意,她便撲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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駒子真正喜歡的其實是遠處的城市和對生活的憧憬,確切來說是她還未泯滅的對生活的熱愛。她將精緻的針線盒子和直桐木的櫃子好好保存,閱讀著各種書籍,還用心寫著自己的日記,拼命練好三絃琴。但這些在這個鄉土地方都是不被人理解的,她唯一的聽眾只有雪國的山林和從東京來的島村。與其說她愛著島村,不如說她還愛著生活。

在島村看來,駒子這種生活可以說是徒勞無益的,也可以說是對未來憧憬的悲嘆。不過這種生活對她本身是有價值的,所以她才能彈出鏗鏘有力的琴聲。

而與駒子不同,葉子的存在卻顯得格外縹緲了。小說中一開場島村便見到了葉子,並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但葉子卻在故事中始終保持著驚鴻一現的狀態,而直到後面很晚才與島村接觸。而隨著島村與葉子的接觸越頻繁,駒子的變化就越大了。

島村遇到葉子,是在第二次來雪國的時候。當他第三次來到這裡時,島村跟葉子的直接接觸才真正的多起來。也正是通過這些接觸,島村越發覺得這個聲音美得悲涼,美得空靈的女子,跟從前的駒子是如此驚人的相似,也就因此更加明顯的感受到了駒子的變化。

島村不知怎麼的,內心在想:憑指頭感觸而記住的女人,與眼睛裡燈火閃爍的女人,她們之間會有什麼聯繫,可能會發生什麼事情呢?”

而這一切的變化,都來自於島村第二次來到雪國時獲知了駒子去過城市,並在那裡為妓的事情。曾經以為純潔的女孩失去了純真,而本來就虛幻縹緲葉子卻出現了,並與島村有了更多的接觸。

駒子失去純真之時,就是葉子真正顯露的時候;葉子象徵著駒子丟掉的純淨靈魂,也就成為了島村與駒子共同的追求。

《雪國》:生命中滿是徒勞與虛無,但幸有熱愛與憧憬尚存

在島村的意識中,葉子的美是朦朧的精神之美,是他所最鍾情的那種縹緲的,夢幻之美。但在駒子這裡,她一方面離不開葉子,兩個人形成了“肉與靈”的對照;一方面又對葉子的出現感到嫉妒,葉子是她已經丟失的,曾最珍愛的那一部分。

“每當想到她在你身邊會受到你疼愛,我在山溝裡過放蕩生活,這才痛快呢。”

駒子很清晰的感知到島村會喜歡葉子。葉子是駒子失去的潔淨靈魂,而這正是初見時島村喜歡駒子的原因。失去了純淨的靈魂,駒子也就失去了吸引島村的特質。不論是駒子為行男選擇犧牲自己也好,亦或是為了滿足自己的夢想而前往城市,她都在這個短暫的過程中失去了潔淨的靈魂,剩下的只有充滿慾望的肉體。為了追求憧憬的生活,駒子捨棄了內心的純淨,靈魂的追求與肉體的慾望割裂開來。

故事中後來當行男病危的時候,駒子卻到島村那兒過夜,還彷彿要與島村尋歡:“我愛怎樣就怎樣,一個快死的人怎能禁得住我?”行男臨終前,葉子跑到車站,找到了正在給島村送行的駒子,央求她回去見行男最後一面,卻被她拒絕了。而提到曾經心愛的日記,駒子卻回答說:“什麼日記,我已經不記了。我要把它全燒掉。”

至此,曾經支撐著駒子的兩大支點:師傅的恩情和對未來的憧憬都已然被她拋棄,與靈魂分離後必然的選擇是與過往割裂。生活的慾望擊垮了對純淨靈魂的嚮往,曾經的信念也就隨之轟然倒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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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之間的虛無,難以逃脫的困境

《雪國》以島村見到車窗上中葉子的身影開頭,又以葉子墜入燃燒的房子而結尾。葉子這個角色“像飛在向晚的波浪之間的螢火蟲一般倉促,像車窗外寒山上的野火一般一閃即逝。”她明亮而夢幻,有著諸般美好的期望,但終究都歸於了虛無之中。

作為駒子的另一面,她代替駒子履行著諸多駒子不願揹負的重負。替駒子照顧行男,讓駒子有時間去找島村完成肉體的追求;說出了駒子沒有說出口的請求:“請帶我去東京吧”“好好照顧駒子姐”。但這一切都沒有結果,最後行男死了,葉子也殞滅於大火之中,島村最終也沒有帶走駒子,一切的幻想都破滅了。

駒子曾經有過美好的精神追求,也有現實的未來憧憬。付出過沉痛的代價去追求未來(被賣去做女招待),也捨棄了自己一直以來最為珍惜的潔淨靈魂,而撲向實現未來的可能。但是她錯誤的選擇了島村,島村是與她截然不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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島村很難理解駒子對愛情和未來的渴望,在他心中愛情和生活的一切都是“徒勞”的,他保持生活激情的方式是觀賞縹緲的想象。研究西洋舞也好,拋棄妻兒來到雪國找駒子也好,都是追求的瞬間刺激,並沒有為之付出太多的打算。以高慧勤教授的話說,島村僅僅追求自己的官能滿足,從未把駒子看作有血有肉的人。

駒子喜歡島村是一種單方面的情感注入,這種單方面付出註定是沒有回應的。島村承擔著駒子對城市的想象和嚮往,但島村從不給駒子任何的回應。他跟駒子之間的關係,就如小說結尾時,島村與銀河的關係一樣。

“啊,銀河!島村也仰頭嘆了一聲,彷彿自己的身體悠然飄上了銀河當中。銀河的星光顯得很近,像是要把島村托起來似的。當年漫遊各地的松尾芭蕉,在波濤洶湧的海上所看見的銀河,也許就像這樣一條明亮的大河吧。茫茫的銀河懸在眼前,彷彿要以它那赤裸裸的身體擁抱夜色蒼茫中的大地。真是美得令人驚歎。島村覺得自己那小小的身影,反而從地上映入了銀河。綴滿銀河的星辰,耀光點點,清晰可見,連一朵朵光亮的色彩,看起來也像粒粒銀沙子,明澈極了。而且,銀河那無底的深邃,把島村的視線吸引過去了。”

島村欣賞駒子的美,正如他欣賞銀河之美一樣。他感嘆著銀河的美是因為將自己置於了銀河的想象之中,而最吸引他的卻也不是明亮的星辰,而是銀河無底的深邃。他所欣賞的依然是自己想象之中的銀河,他喜歡的駒子,其實是駒子身上他還未探明的神秘。當代表駒子神秘與潔淨靈魂的葉子死去時,他心裡的銀河也嘩啦一聲,向他心坎傾瀉毀滅。

駒子的所有努力都歸於一場破滅,但是這場破滅死去的卻是代表道德負重的行男和葉子;而象徵肉體慾望的駒子送走了葉子,像是送走了自己的罪孽和犧牲。生死之間的虛無難以擺脫,不論駒子如何努力都不能讓自己得到解救。

駒子發出瘋狂的喊叫,島村企圖接近她,不料被一群漢子連推帶搡地撞到一邊去。這些漢子想要從駒子手中接過葉子抱走。

但是最後,村裡的漢子們撞開了島村,接走了葉子。底層的人們最終還是把上層的知識分子那一套“虛無”主義推到了一邊,選擇了曾經捨棄掉的純淨靈魂。只要生命還有熱愛與憧憬,那麼終究有被再度被世界接納的一天。

《雪國》:生命中滿是徒勞與虛無,但幸有熱愛與憧憬尚存


| 寫在最後

《雪國》作為川端康成的代表作,寫盡了20世紀30年代日本社會的現實與迷惘。島村是20世紀30年代日本社會中對現狀失望而消極遁世並形成虛無主義世界觀的知識分子典型;而駒子則是當時對現代文明依舊充滿嚮往的底層女性的代表。

駒子對文明的嚮往,是每個人心中本能的對美好未來的憧憬,而她的不幸遭遇,則是那個時代背景下女性悲慘命運的縮影。時代的不幸壓抑著每一個人,縱然是捨棄尊嚴,也難逃一場虛無的結局。但縱然注如此,駒子依舊徹底的釋放過自己全部的生命活力,曾經用盡全力尋找過實現未來憧憬的希望,而與之相對的島村,即使離開了雪國,他的一生依舊還是要沉浸在虛無之中難以自拔。這一切正如駒子所說的那樣:

“東京人真複雜,實在難捉摸啊。周圍吵吵鬧鬧的,心不在焉吧?什麼都心不在焉了。有朝一日連對生命也心不在焉了……”

生命中或許有徒勞和虛無的幻夢,但依舊有熱愛和憧憬的詩情。對生命都沒有熱情的人,他所看到的一切和追求的一切都沒有任何意義。生命的虛無並不在於現實的徒勞,而在於失去了對生命本身的熱愛和憧憬。唯有憧憬才能對抗虛無,唯有熱愛才能戰勝徒勞。極盡的付出不一定會成功,但至少可以讓生命不再陷於虛無的泡影。


引用書目:

(1)《外國文學史·20世紀文學》華中師範大學出版社2011年版

(2)《外國文學史》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年版

(3)《雪國》南海出版社2013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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