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贺的《李凭箜篌引》:一个朝代盛衰兴亡、一代文人的诗风转变

“诗鬼”李贺一生颠簸,临了二十七岁去世。他这一生经历了许多文人所处的困境,满腔辛酸泪可坍缩为三句,象征着仕人的三个阶段,在历史中浮浮沉沉,也见证着大唐诗风的转变,隐于其诗《李凭箜篌引》中。

李贺的《李凭箜篌引》:一个朝代盛衰兴亡、一代文人的诗风转变

一.吴丝蜀桐张高秋,空山凝云颓不留

鲲鹏起,御风去。

李贺幼年时曾得韩愈、黄埔湜考较,挥笔落下“我今垂翅附冥鸿,他日不羞蛇做龙”的名句。

他生于中唐,大有鸿鹄之志。李贺初初长成,是宗室王孙,为唐高祖李渊叔父李亮后裔,他有如吴丝蜀桐,华章一起,连天际的流云都为其驻足。

回溯历史,我们皆知这大唐有多煊赫繁盛,无数名家子弟在这盛世中风云而起。李白、王维、杜甫、王之涣等人皆生在这样的年代。

史书记载:观夫开元之治,则横制六合,骏奔百蛮。

又有:

玉辇纵横过住第,金鞭络绎向侯家。

龙衔宝盖承朝日,凤吐流苏带晚霞。

(选自唐·卢照龄《长安古意》)

这样的盛世,倒真是因知海上神仙窟,只似人间富贵家了。诗人们意气风发,欲坐高堂。一个时代的鼎盛,为诗词诞育了温床。

有如李白,醉酒成诗,写下了这么一句: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无限风光,无限畅想。

早期的李贺所写之诗并无诡谲气韵,倒与李白类似,唐朝是个很神奇的朝代,它分成几个阶段,就生出什么样的诗人来,端看这鼎盛时期,诗中山水风光一泻千里,洋洋洒洒,葡萄美酒夜光杯,诗风也是无限旖旎。

诗人们满腹才情,对这大唐充满期许,对这山河无限热爱,浪漫主义的诗风一时盛行,倡行“以诗言志”,而李贺,就是典型的浪漫主义诗人之一。

李贺的《李凭箜篌引》:一个朝代盛衰兴亡、一代文人的诗风转变

二.十二门前融冷光,二十三丝动紫皇

忘名堂,不思量。

自安史之乱后,昔人往矣,盛筵难再。

洛阳宫殿烧毁尽,宗庙新除狐兔穴。

(出自杜甫《忆昔》)

往往与国乱并行而来的就是家亡,唐人浪漫主义诗风在此有了极大的异变,诗人们不再歌颂大好河山,而是渐渐转向现实主义的风格。

李贺年少成名,却又历经由中唐转为晚唐的大变化。他一生仕途失意,早年虽有才学却因父亲的名中带“晋”与“进”相冲,而不得已离开仕途。几年后他回归长安任官,却只能当个小官,“牢落长安”长达三年,也借此机会看尽了官场的黑暗,仕途一片黯淡。

贺诗在此有了一个飞跃的转变,他仍旧秉持着浪漫主义色彩,却开始借着神话异谈,来表抒胸臆。

所谓贺诗“深刺当世之弊,切中当世之隐”(清姚文燮语),他的大多数作品出于这一时期。他所写的诗也大多开始感慨生不逢时的苦闷之情和对理想抱负的追求之意。

在名篇《雁门太守行》中他这样写: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黑云已然压城,然而金鳞气象又何时大开呢?

李贺的《李凭箜篌引》:一个朝代盛衰兴亡、一代文人的诗风转变

五言绝句《马诗》中曾如此落笔: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

何当金络脑,快走踏清秋。

战马还未佩上金络头,我更是不知何时才能驾着它踏遍秋日疆野?

从前的大唐,仕人们各自写诗,看的是个人的才气风骨,而到了晚唐时期,却开始渐渐形成了一个无意识的共同抨击时政现象。

或是尚在官场之上、或是隐居山林之中,都在以笔为刃,文人的风骨成了当时的一道利刃。

正所谓骁腾有如此,万里可横行。单个的力量总是微薄的,可当所有的诗人共同在温柔乡中醒来时,这个国家的奢靡风气也将大改。不少诗人都在诗词中表述自己对黑暗的官场和政绩的不满,更甚者想要奔赴前线,为生民挽回一个可依靠倚仗的归宿。

就连长安十二城门前的清冷光气,也被这二十三弦所融合,箜篌弦丝易断,诗人们却仍旧高弹轻拨,想要打动高高在上的“天帝”。

对于当时的朝代来说,这些文人的词韵并未对战事起到什么真正的作用,该亡的国依旧得亡,该更替的朝代依旧要更替。

但就后世看来,正是因着安史之乱,在山河俱碎,国破家亡的巨大裂变之下,才真正给后人留下了流传千古的好诗章。

李贺的《李凭箜篌引》:一个朝代盛衰兴亡、一代文人的诗风转变

三、吴质不眠倚桂树,露脚斜飞湿寒兔

孤魂来,与鬼行

李贺的诗真正成为“鬼仙之词”是在他晚年漂泊时期,而这个时候的大唐已经完全衰颓。藩镇割据异常严重,宦官掌权,马嵬驿之变葬送了一个朝代的浮梦。

李唐正式走入历史的绝境气象,再无转圜的余地,而那些曾经还企图救世的诗人们,也逐渐搁下了手中纸笔,但见硝烟蚕食着每一寸城池。

经乱衰翁居破村,村中何时不伤魂。

因供寨木无桑柘,为著乡兵绝子孙。

至今鸡犬皆星散,日落前山独倚门。

(选自唐·杜荀鹤《乱后逢村叟》)

一朝罹难,李贺的诗风开始变的诡谲,且看他的诗词便可得知:鬼灯如漆《南山田中行》、鬼雨洒空《感讽五首》、秋坟鬼唱《秋来》、鬼母啼哭《春坊正字剑子歌》......这些诗中再无人的身影,全是志怪小说中的异谈。

李贺的《李凭箜篌引》:一个朝代盛衰兴亡、一代文人的诗风转变

可在某种意义上,正如后人评论所言,李贺的诗,名义上在说鬼,实际上还是在谈人。有的人如真正的恶鬼一般狠厉不堪,有的人甚至连鬼都比不上,最起码鬼母尚且还存着恻隐之心,懂得一哭。

借着这些鬼魅来吐纳人气,他老来多病,拖着残破的躯体,就连写下的诗都是鬼气森森,由此可以想见他的无奈和枯寂。

李贺曾在其诗《开愁歌》中写道:我当二十不得义,一心愁谢如枯兰。

他失魂落魄,与许多诗人一样,已经走到了人生的绝境,亦在绝境中迸发出新一轮的创造力。

反过头来再看当初,一同想要为官有所成就的人各自远去,有些甚至已经死生相隔,这些孤存下来的诗人们开始与己为伴。

余人皆是月宫中的吴刚,彻夜不眠的在桂树下逗留。

想来这里可妙用离骚中常见的“香草美人”写法,桂树不再是死物,而是初心梦想的象征,这些在乱世中苟存的诗人们,终究还是成了伐树的吴刚。

一个时代的诗人,心境历此磋磨;而一个时代的诗风,也因此而渐生转变。

李贺的《李凭箜篌引》:一个朝代盛衰兴亡、一代文人的诗风转变

终.

李贺的诗风转向诡谲奇幻,是这时代的大局所致使。

细读他的诗,兀自心惊之时,也能在其中窥看到一段时光的厚重。心极静,思索他字里行间对人生哲理的追求和苦苦探寻,感知那些欲说还休的伤情和悲悯。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每个诗人都有自己的心之所向,或是居庙堂之高,或是处江湖之远,无一例外的是皆离不了自己的心弦。

每个朝代都会更迭,而那些真正流芳百世的诗人也必定要经历高低起伏的跌宕。

历史的长河证明了一点,诗人与朝代就像是相互成就的两个个体,没有那些诗词,我们无以得见当初的繁华或落魄;可若没有那些朝代,我们也就是从根本意义上失去了看到那些诗词的机会。

这诗词啊,尽在风骨中,尽在山河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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