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木之變”中陣亡的兵部尚書,是我心中的文化信仰——鄺埜

鄺埜(kuàng yě),一個有些生僻的名字。不是很瞭解明代中期那段歷史的朋友,也許都沒聽說過這個名字。但如果告訴你,那場改變了大明王朝國運的“土木之變”發生時,時任兵部尚書就是鄺埜,你心裡會不會有一些不一樣的感受?皇帝被俘,幾十萬明軍主力灰飛煙滅,數十名隨徵的文武大臣戰死,而鄺埜就在這份戰死名單中。

“土木之變”中陣亡的兵部尚書,是我心中的文化信仰——鄺埜

故宮光影

朝史暮想其實一直想聊聊鄺埜,因為對於鄺埜,有一種發自內心的尊重,同時也有一股淡淡的悲憫之感。當我們跟著史書,在驚訝明英宗朱祁鎮的幼稚,痛罵權閹王振的誤國,惋惜老臣張輔的隕落,熱血於悍將朱勇的戰死,卻很少有人關注到鄺埜,關注到這個兵部尚書當時決絕的赴死。直到現在,朝史暮想總是會想象當鄺埜騎上馬隨軍出征,留下那句“雖死而已”時,他臉上神情的堅毅與平和。聊聊鄺埜吧,因為他是朝史暮想心中,一種信仰的存在。

愛民如子的儒式官員,不夠稱職的兵部尚書

鄺埜,字孟質,別號樸齋,湖南宜章縣人氏。他是永樂九年的進士,三甲二十七名,歷仕永樂,洪熙,宣德,正統四朝。從監察御史,陝西按察副使,應天府尹,到兵部侍郎,兵部尚書。

在朝史暮想看來,鄺埜是一個典型的儒家文人也是典型的儒式文官,因為在他的為官經歷中,我們處處能看到儒家倡導的“

仁治”。

“土木之變”中陣亡的兵部尚書,是我心中的文化信仰——鄺埜

明代官員

成祖在北京,或奏南京鈔法為豪民沮壞,帝遣埜廉視。眾謂將起大獄,埜執一二市豪歸。奏曰:“市人聞令震懼,鈔法通矣。”——《明史·鄺埜傳》

有人破壞當時國家的經濟政策,阻礙紙幣的推廣。明成祖朱棣讓剛做監察御史的鄺埜去處理。按照朱棣的鐵血風格,所有人都覺得一場牽連甚廣的大獄將起。而鄺埜只是到南京轉了一圈,低調地平息了事件,並給朱棣的回覆是:一聽說皇帝要處理這件事情,不法者都老實了,紙幣的推行又恢復通暢了。

這件事情在永樂年間幾乎算不上什麼大事,但是對於鄺埜,卻有兩點值得說道。

第一,這件事情是鄺埜在史書裡的第一次正式露面,且應該剛剛補缺到御史的職位。同時也是朱棣第一次交給鄺埜政治任務。而鄺埜本著慎刑,慎罰的原則,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這麼做,其實是需要很大的擔當和勇氣的。

“土木之變”中陣亡的兵部尚書,是我心中的文化信仰——鄺埜

明成祖朱棣 像

第二,在把事情處理完畢後,鄺埜給朱棣的回覆,其實是一個大大的馬屁。什麼叫一聽說皇帝關注此事,紙幣推行就暢通了?這種話,在官場沒人會信,更別說是雄才大略的朱棣了。但朱棣並沒有深究,其實就很有意思了。朝史暮想看來,原因也簡單,一方面,事情已經被鄺埜壓下去了,目的已經達到,另一方面,篡位登基的朱棣,一直很重視自己在輿論上的形象,要彰顯自己繼位的正統性,而鄺埜送來的面子工程,無疑是一個很好的仁政裝點。

鄺埜一出場,就給了我們後人一個不大不小的驚喜。而類似這種仁治的措施,在後來有更多的事例。

倭寇進犯遼東,朱棣要鄺埜去查處失職人員,鄺埜替這些人求情;鄺埜去監督北京城的營造進度,儘可能地為民夫勞役提供後勤保障,救死扶傷;有人舉報某地要造反,鄺埜盡心調查,認定為誣告,免除了一場兵禍;而類似救濟災民,免除轄區賦稅的事情,更是數不勝數。

每每讀到這些史料時,朝史暮想心裡總是會有一股淡淡的暖意淌過。

一個愛民如子的官員,一個堅守原則文人,不畏皇權,事實求是的信道者。在永樂年間,如果我們作為一個普通百姓,能夠碰上鄺埜這樣一個父母官,那真的可以說是我們的福氣。

“土木之變”中陣亡的兵部尚書,是我心中的文化信仰——鄺埜

明代市井圖

如果劇情繼續如此發展下去,鄺埜有一天把官做大了,進了戶部,進了工部,進了吏部,相信都能夠做出一番成績,造福家國百姓。但人算不如天算。

正統元年,51歲的鄺埜進入了兵部,並擔任兵部二把手——兵部侍郎。朝史暮想相信,鄺埜的這個兵部侍郎,應該只是一個跳板,因為資歷到,年限到,做侍郎是正常的提升程序。考慮到鄺埜之前從無軍務領域的經驗,鄺埜這個兵部侍郎應該是做一段時間,等到出現其他空缺,就會平調到其他部門或者到南京升半級,再進行重新任命,這種操作在明代也很常見。但是正統元年,小皇帝朱祁鎮繼位時十歲都不到,當時輔政的“三楊”明顯忙於安定局勢,並沒有向鄺埜投去太多的注意。

於是,鄺埜在兵部一待,就是十幾年,不合時宜的十餘年。

從正統元年到正統十四年“土木之變”前夕,鄺埜在史料裡出現的頻率明顯減少,即使出現,也是以一種讓人覺得很突兀的方式。比如:

時邊陲多警,將帥乏人,埜請令中外博舉謀略材武士,以備任使。六年,山東災。埜請寬民間孳牧馬賠償之令,以蘇其力。——《明史·鄺埜傳》

“土木之變”中陣亡的兵部尚書,是我心中的文化信仰——鄺埜

明史

又比如:

行在兵部左侍郎鄺野奏,其父子輔嘗被誣充京衛軍,後薦為儒官致仕而卒,今兄克嗣補伍亦復衰老乞蠲其役許之。——《明英宗實錄》

什麼情況呢?說鄺埜建議多招納有識有才之士填充到軍界,加以培養任命;正統六年山東遭災,鄺埜為民請命。這是《明史》的記錄,而《明實錄》這段則是說鄺埜為了免除兄弟的徭役而向皇帝求情。

除了以上這些,還有鄺埜獲封誥命和擔任科舉殿試官的記錄。突兀嗎?

一個兵部的二把手,關於軍務的記錄寥寥無幾,期間被史書記述的事情,大多都是一些無關兵部業務的記載,而還有一點要注意的是,鄺埜做兵部侍郎的時候,兵部尚書王驥是經常外出征戰處理軍務的,鄺埜幾乎可以算是兵部的實際話事人。

“土木之變”中陣亡的兵部尚書,是我心中的文化信仰——鄺埜

明代官員

所以,朝史暮想大膽推論,鄺埜是一個為民請命的好官,卻可能不是一個稱職的兵部主官,起碼不是一個擅長處理軍務的官員。而入主兵部,可能是上天給鄺埜開的一次最大的人生玩笑。

正統十年,鄺埜正式成為了兵部尚書,統管大明軍務。

對抗皇權的文官屬性,略顯迂腐的文人堅守

聊鄺埜,我們可以拿其前任與他做一個大概的比較,你會發現一些很有趣的現象。

鄺埜的前任就是大名鼎鼎的王驥。沒聽說過?這哥們是明代歷史上因為軍功而封爵的三位文官之一,另外兩位是王越和王守仁。王驥有多牛?三徵麓川知道吧,就是王驥主持的。他打過蒙古人,平定過苗亂,鎮壓過流民暴動,甚至在後來的“奪門之變”裡都有他的身影。坊間還有一種說法,如果“土木之變”時,王驥不是在湖廣平亂,而是隨侍大軍,事情很可能會出現轉機。

“土木之變”中陣亡的兵部尚書,是我心中的文化信仰——鄺埜

明軍 圖卷

與鄺埜的仕途不同,王驥出任的第一個官職就是兵科給事中,是兵部內部風憲官。之後外派到基層鍛鍊一圈,兜兜轉轉又回到了兵部,做了兵部尚書後,就頻繁參與到當時帝國各地的戰事,不曾停歇,且立下戰功無數。說真的,一個剛剛見識過朱棣悍勇兇猛軍風的王朝,的確需要一個像王驥這樣的兵部尚書,主理帝國軍務。只是他實在太忙了,忙到根本無法長時間待在京城,以致於需要鄺埜來暫時主持兵部工作。

所以,就兵部尚書這個職位來講,有王驥的光輝履歷戰功在前,鄺埜的資歷和能力,恐怕並不能服眾。而與王驥雷厲風行的手腕相比,鄺埜曾經被百姓稱道的“仁義”,明顯不適合兵部這樣的鐵血衙門,正所謂“慈不掌兵”,更何況是一位典型儒式的書生意氣文人。

車駕次宣府,朱勇敗沒。埜請疾驅入關,嚴兵為殿。不報。又詣行在申請。振怒曰:“腐儒安知兵事,再言者死!”——《明史·鄺埜傳》

“土木之變”中陣亡的兵部尚書,是我心中的文化信仰——鄺埜

明英宗朱祁鎮 像

這裡說的是,當負責殿後的朱勇被瓦剌少帥也先追上來擊潰後,鄺埜屢次請求明英宗朱祁鎮趕快避入關內,卻一直被王振阻擾,甚至被王振威脅。而這一句“腐儒安知兵事”,非常刺耳地扎進了鄺埜的耳朵裡,也扎進了朝史暮想的心裡。你就看鄺埜為了勸皇帝,一個勁地要反覆諫言,被王振教訓後,仍然安份地,甚至溫順地跪在皇帝大帳外,和當時的戶部尚書王佐相擁痛哭,這本身就是一種非常儒家的表現形式。

一邊是為百姓計,為江山社稷計的擔當,一邊卻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無奈,在此刻的鄺埜身上,表現得淋漓盡致。最讓朝史暮想難受的,是王振那聲“腐儒”的謾罵,也許就是實情。

鄺埜很顯然不是王振派系的一員,那麼朝史暮想究把他歸入到泛文官集團的行列中。朝史暮想以前說過,王振一黨,其本質只是不斷成長的明英宗朱祁鎮,對於收回朝堂話語權,鞏固皇權的一種延伸。所以,

王振對於鄺埜的不信任,從某種角度來說,也是當時朱祁鎮對鄺埜的態度。

也先入寇,王振主親征,不與外廷議可否。詔下,埜上疏言:“也先入犯,一邊將足制之。陛下為宗廟社稷主,奈何不自重。”不聽。——《明史·鄺埜傳》

“土木之變”中陣亡的兵部尚書,是我心中的文化信仰——鄺埜

蒙古騎兵

也先進犯,在王振的慫恿下,明英宗未與朝臣商議,便決定親征。鄺埜就上疏勸,說對付也先,派一個將領去就可以了,沒必要讓皇帝以身涉險。此言未被採納。

看起來似乎是很簡單,很正常的勸諫,大家都能理解,但是如果放到當時正統十四年的朝局時,明顯有另一番味道。

首先,明英宗朱祁鎮的親征,有很大原因是自己要去,甚至說王振是幫他張羅的也差不多。為什麼?因為要尋找先祖的光輝,朱元璋,朱棣,朱瞻基,都是帶兵打仗的主,特別是朱棣,是直接帶隊衝鋒的。朱祁鎮要通過這次親征,給自己鍍鍍金,也想告訴世人,朱家的子孫沒一個是孬種。

其次,滿朝文武都對也先,對蒙古人都報以輕蔑的態度。朱祁鎮敢親征,說明他對得勝很有把握,鄺埜說讓一個邊將去應付就足夠,說明他對蒙古人的實力有巨大的誤判。當然,這種舉朝的輕視,源於明成祖朱棣,明宣宗朱瞻基兩個時期,對於蒙古的強力壓制和蒙古各個部族的避讓。但這並不表示蒙古人就是紙做的。從後來“土木之變”來看,很明顯,當時大明的軍隊已經出現了諸多的致命問題,而蒙古騎兵依舊還留有當初祖先橫掃世界的兇悍。

“土木之變”中陣亡的兵部尚書,是我心中的文化信仰——鄺埜

明代官員

最後,王振力主朱祁鎮親征,其實是為了對抗文官集團。簡單說下事情的經過吧。也先之所以要進犯大同,是因為“貢馬事件”,其實就是也先來大明朝貢,報了假賬虛賬。王振發現了抓住這事不放,為的是藉以打擊禮部,進而拉出整個文官系統。之後也先就打了大同,事態性質變得嚴重,於是王振急著要平息這個事件,要出兵。但是文官集團的態度是,事情是你王振惹的,得先處理了王振,再說大同的邊患,並且以各種原因,阻撓大軍的調動,糧餉的整運。於是王振急了,就搬出了皇帝親征的套路。

所以,作為傳統文官集團的一員,兵部尚書鄺埜,絕對也是王振的打擊對象,鄺埜同樣希望借這次邊患,把王振徹底地拉下臺。而那位鄺埜的前任王驥,實際上是王振一系。

於是,對於鄺埜的肖像描述,我們又可以加上幾筆:文官集團堅定的代言人,堅守傳統底線的文人,只是這份堅守,的確帶著幾分迂腐,帶著一絲不懂變通卻惹人心疼的倔強。

追隨道統的義無反顧,無懼身死的文化信仰

正統十四年的那個秋天,出征的幾十萬將士官員,似乎都已經嗅到了覆滅的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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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爭場景

埜墮馬幾殆,或勸留懷來城就醫。埜曰:“至尊在行,敢託疾自便乎?”——《明史·鄺埜傳》

行軍途中,鄺埜從馬上摔了下來,傷勢不輕。有人就勸他脫離大軍,去據點養傷。鄺埜的回答很乾脆:皇帝在這裡,我這個做臣子的,怎麼敢自行離開。之後,鄺埜一再勸說大軍及早撤回關內,依舊無果。其實從朱勇戰敗後,所有人都已經感覺到了危險。幾日之後,“土木之變”發生,鄺埜戰死。

我們在這裡不去討論“土木之變”的是是非非,僅僅來關注鄺埜之死。如果細心的朋友會發現,帶著的官員確實有點多,級別也都很高。除了是因為皇帝親征的原因外,一部分官員是被王振點明隨侍的,因為怕留在後方搗亂,還有一部分官員,是主動要求跟隨的,因為按照慣例,皇帝親征得勝歸來,隨行人員都是要升官加賞的。

史書裡是說,鄺埜是被王振要求同行的,但朝史暮想的看法是,即使王振不如此要求,身為大明兵部尚書的鄺埜,也必定會隨軍出征,道理很簡單,因為他是鄺埜。

“土木之變”中陣亡的兵部尚書,是我心中的文化信仰——鄺埜

土木之變場景復原圖

明代官員,的確出過幾個硬骨頭,比如楊繼盛,比如海瑞,比如楊漣,這些人都有一個共性,那就是執拗

很顯然,鄺埜也是他們中的一員。

死,主動地赴死,慷慨激昂地赴死,是歷史上很多官員留給自己最後的體面和尊嚴。山河破碎,生靈塗炭,朝綱敗壞,民不聊生,不論是努力爭取過還是無力妥協著的,最後往往選擇死亡來彰顯心中的正道,似乎是要用盡靈魂裡最後一絲力量,向整個世界吶喊。

一個人,能夠為了自己心中的信念,做到什麼程度?如果他願意為之去死,那麼這個信念也就變成了信仰。我們不要以現在的價值觀去評判古人的行為,因為所處的環境,接受的教育,被灌輸的世界觀都有本質的區別,但是這股精神,是永遠不會過時的。一個民族,一個官員,一個國民,如果所有人都能為了自己心中的“道統”陽光地活著,國家甚幸,民族甚幸。

“土木之變”中陣亡的兵部尚書,是我心中的文化信仰——鄺埜

故宮天空

出征前,當鄺埜告別送行的人員,騎上馬背,留下那句“雖死而已”時,他的心中一定充滿了陽光和力量。鄺埜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已經準備好為心中的道統而殉命,從這個時候起,鄺埜就已經成為了朝史暮想心中的一種信仰的存在。我們的傳統文化中,從來都不缺少勇氣與擔當,這也是為什麼我們的民族依然在今天能夠屹立於世界之林,也是為什麼我們的孩子在今天依然能夠讀懂幾千年前的文字史料。

鄺埜最後的求仁得仁,是一種無奈,卻也為我們的歷史,為我們的文化,塗上了一筆光亮。所以,朝史暮想懇請大家能夠記住,在五百多年前的那場動盪中,除了陰謀,權力,血腥之外,還有一個人,叫鄺埜!

朝史暮想,總有些乾貨可以在歷史中挖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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