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宴席的正月,想起那些年父親當大客的“戰績”

  我的父親外號叫“大客”,在老家村裡、甚至周圍的三里五村,幾乎人人皆知。

  父親得這個外號時才18歲。那是1948年冬天,我本家一個姑姑出嫁,他當送親客,回來後,有人給他起了這麼個外號。


往事如昨 | 沒有宴席的正月,想起那些年父親當大客的“戰績”

  早年間,農村結婚的禮儀是很有些講究的,尤其宴席的安排、送親客的接待等,必須循規蹈矩,一絲不亂,如果新郎家安排出了差錯,被送親客挑出“理”來,便會在禮儀上輸了一頭,很沒面子;而送親客若不懂禮儀,被新郎一方“辱了參”,也會被人恥笑。因此男方要儘量把禮儀安排周到,女方也儘量找見過世面、懂得禮儀的人去送親。

  我父親雖讀書不多,但經常跟著爺爺走街串巷賣染料,也算是見過世面,那個姑姑家便請了他當送親客,姑姑的父親同行當開箱客。姑姑的婆家是附近村的一個殷實人家,有20多畝地,養著十幾頭騾馬耕牛,家裡還開著一個小酒坊,僱著長工,條件明顯比姑姑家富裕。可姑夫相中了姑姑長得漂亮,執意要娶。因為不是門當戶對,姑夫的父母很是瞧不起姑姑家。結婚這天,花轎落地後,我父親和姑姑的父親被迎進客廳,第一道程序是上“洗塵茶”。當對方家人用托盤託著茶水送到近前時,我父親一看,兩杯茶都斟得很滿,無法端起,再看看姑夫父母接到手裡的茶都是七分滿,便說:“常言道‘七分茶三分情’,這無情的茶不知我們今天是否該喝啊!”姑夫的父母一聽這話立即漲紅了臉,趕緊吩咐重新上茶。酒宴間,陪客的是個教書先生,有意賣弄學問、譏諷父親,酒過三巡之後,說:“今天是大喜日子,我出個酒令給大家助興。”他手拿筷子搖頭晃腦地說:“幾字本是幾,加木還是機,去掉幾邊木,加言(言字邊)便是譏。自古貧富兩重天,家道清貧遭人譏。”說完,他一捋稀疏的鬍鬚,洋洋得意地喝下一杯酒,又道:“在坐的,誰能也來一個啊?”目光卻單單掃向我父親。父親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沉思一會兒接話說:“我沒念過書,勉為其難也來一個:其字本是其,加水(三點水)還是淇,去掉其邊水,加欠便是欺,龍擱淺灘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說罷,父親連說“見笑、見笑”,端起面前的酒也是一飲而盡。教書先生聽後一臉尷尬。有了這兩次交鋒後,姑夫家的人再也沒敢小瞧父親,畢恭畢敬直到婚宴結束。


往事如昨 | 沒有宴席的正月,想起那些年父親當大客的“戰績”

  父親的這次“戰績”,很快被人們傳開,之後家族裡兒子結婚都找他陪客,女兒出嫁也都找他送親,而對方只要聽說是他送親,無不小心翼翼,唯恐被挑出“毛病”。父親不愧是“大客”,送我一個堂姐結婚時,又一次“露了臉”。按照我們老家一帶的風俗,宴席最後一道菜是炒豬肚,豬肚上桌後主客帶頭吃了,喝下最後一杯酒,再去新郎家赴了小席,婚宴就算結束。可那天豬肚上桌後,任憑陪客的怎麼勸,父親就是不動筷子。婚宴設在學校的教室裡,又是數九寒天的,大家都希望早早散席回家,可遇到這種情況乾著急沒辦法。陪客的人更是焦急,揣摩可能是哪裡失禮了,可就是想不起來。眼見時近黃昏,只好假裝方便,離席去找人想辦法。一合計,發現是新郎家破了“菜餚上雙不上單”的規矩,豬肚是第十五道菜。趕緊吩咐廚下又加了一道菜,並把豬肚端回加熱後重上,宴席才得以收場。

  一次次“不戰而屈人之兵”,父親“大客”的名聲愈來愈響,以至村裡外姓人家辦喜事遇到難題也找他解圍。那年臘月,村裡三魁結婚時,送親客被讓進房間後,不知何故站在桌前就是不坐下,陪客的王玉叔急得汗都下來了,心知肯定是人家挑了什麼理了,可到底哪裡失了禮呢?無奈只好急火火地跑到我家,懇求道:“三叔,麻煩您跑一趟看看吧!”父親臉上掠過一絲難以掩飾的自豪,接過王玉叔遞過來的菸捲,等給點上後,才跟著出了門。平常走路並不背手的父親,此時竟然背起了手,儘量直起後背。踱進設宴的房間後,父親圍著擺宴的老式方桌轉了一圈後,不聲不響地出來,淡淡地對跟在身後的王玉叔說:“把方桌轉90度!”王玉叔立即照辦。果然,送親客立即坐下了。事後,王玉叔專門登門請教原因,父親似解釋又似訓誡地說:“桌子有木紋,木紋不能對著客,這點禮數還不懂?”

  父親的“挑禮”給他贏得了榮譽,但也留下過遺憾。那是我表弟結婚時,他和母親去喝喜酒。因為姑姑家在迎接時出了點差錯,他竟習慣性地“挑起了禮”,任憑姑姑一家人怎麼賠不是,就是不肯原諒,最後雙方鬧僵,喜酒也沒喝便氣呼呼地拽著母親回了家。從那以後,兩家近親好多年不再走動。有一次和父親喝酒時,提起了當年事,我說:“不知您現在怎麼看這事,回頭想想,當時是您有些過分了!”父親端起的酒杯不由得晃了一下,酒灑了出來。他把剩下的半杯酒一飲而盡,眼裡,便有了淚光,長舒一口氣,說:“我這輩子,最對不起的就是你姑啊……”


文 / 於建勇

原文發表於《煙臺晚報煙臺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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