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脾湿,丈夫早夭”——中国最早的“地域黑”是如何形成的?

“江南脾湿,丈夫早夭”,是《史记》之中司马迁对于江南的看法。实际上不只是司马迁,在中国古代很长一段时间内,江南都与“烟瘴之地”联系在一起,尤其是在古代士人阶层,这种地域歧视可谓屡见不鲜。

“江南脾湿,丈夫早夭”——中国最早的“地域黑”是如何形成的?

蛮烟瘴雾的江南

这种现象的形成,固然跟古代受限于人口和科技,对南方的开发不足有关,但江南自古以来就有人生存,为什么偏偏会在士人中间形成这种南方“地域黑”呢?所以这种“地域黑”的形成,不仅是南方自然环境的问题,也跟士大夫群体本身的价值取向有关。

一、秦汉以前,生产科技不发达和人口数量的不足,使得从南北方对比来看,人们对于南方的开发不足,环境比较原始,从而客观上形成了“江南脾湿”这种观念的基础

从秦始皇建立大秦帝国,开启中国封建时代以来,作为统一王朝之中非常重要的一部分,江南一直受到历代皇帝们的重视。

比如秦始皇派赵佗率五十万军队收服百越,汉武帝时期对西南,南方各地加强中央王朝的统治,唐宋以后经济中心南移,封建王朝对于南方的重视就更不用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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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越王赵佗像

在最高统治者如此重视的前提下,为什么古代士大夫们会认为“江南脾湿,丈夫早夭”呢?其中最直接的原因自然是江南地区的开发程度问题。

先秦到秦汉时期,中原王朝的统治核心在黄河流域,人口密集的地区也是在关中平原和山东等地,这些地方有个突出的特点就是处于北方,温带气候明显,在科技不发达的古代,更适合小麦,小米等农作物的生长。

而长江以南,也就是司马迁在《史记》中说的江南地区,因为独特的气候水土条件,不适合早期其麦、栗为主的农作物生长。

根据《尚书·禹贡》记载:

“荆及衡阳惟荆州……厥土惟涂泥,厥田惟下中。”

这也就是说,当时的人们认为江南地区的土地因为水分太多,所以田地只能算是下等的田地;田地是下等的田地,人口自然就无法快速增长——人口无法增长,又使得对于江南地区的开发程度,远远比不上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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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的“下等”田地

这两者之间形成了一个封闭性的循环,促使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南方地区的人口无法形成较大规模的聚集效应。而在封建时代,科技的发展和生产力的进步,往往就是从大量人口聚集开始的,南方既然处于一种地广人稀,“民治老死不相往来”的散养状态,也就无法推动科技的进步,只能依靠国家以政策来支持开发。

类比于现代,一个地方的开发需要国家支持的时候,往往就代表着不发达,那么既然古代南方的开发是在国家鼓励下进行的,也就证明实际上当时南方的生存条件确实没有北方好,否则何须政府鼓励,百姓自己就跑过去了,就如同魏晋南北朝时期的衣冠南渡,这时候北方战乱,南方和平,就算是官府不鼓励,人也都往南方跑。

所以说,“江南脾湿,丈夫早夭”这种古代士人的地域歧视,最初的原因是南方因为气候和水土环境,早期的人类文明科技无法征服这里的自然环境,难以在南方建立起如同北方那样人口密集的聚居地,而势单力薄的人类在原始的大自然面前自然是渺小而脆弱的,所以就形成了古代人对于南方“烟瘴之地”的看法,士人这种偏见,自然也在其中。

二、唐宋以后的南方即使已经相当发达,但因为政治中心依旧在北方,讲究“修齐治平”的士大夫们本身就对南方有抗拒的心态,从而导致了对南方地域歧视的延续

当然这种地域偏见的形成,也不仅仅是南方地理环境等客观条件决定的。也跟当时士人阶层本身有关。

秦汉以后,随着国家政策的支持,实际上中华民族对南方的开发,已经远不是先前时期所能比拟的,南方很多大城市的兴起,也证明从人口的聚集效应上看,南方也已经不再是以前地广人稀那种状况了。

那么在这些人都已经在南方生存下来的时候,为什么偏偏士人阶级还会对南方抱有偏见呢?

这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当时的全国政治中心在北方的客观事实。在古代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传统思想引导下,大多数士人们,将从政当成自己唯一的出路。想要从政,自然就要靠近权力中心,这时候去南方,往往就代表了被排挤出政治中心,无法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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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中心仍在北方

清人张际亮在《张亨甫全集》中称:

“刘禹锡贬连州,乃追怨张曲江昔曾言流官不宜与善地,故卒无后云云。然唐时岭南节度已为雄镇,其僚佐多一时名流,未闻有瘴乡之感。然则诸臣过岭而愤限不平者,皆为迁谪故耳,岂必果其地 水土恶劣哉!”

现代影视剧中,经常在一个人心情不好时,就故意营造出瓢泼大雨的气氛,环境固然能对人的心情产生影响,但同样的,人的心情也会影响眼中所看到的环境。

在古代士人前往南方做官,往往代表着贬斥的情况下,就算南方是仙境,在他们眼中恐怕也要变成是“烟瘴之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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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实际上中国古代士人中间“江南脾湿,丈夫早夭”这种文化上的地域偏见的形成,也跟士人阶层本身想要靠近权力中心的价值取向有关。因为封建时代早期全国的政治中心往往在北方,所以被贬斥到南方的官员们,自然将南方当成是“不毛之地”。这种不毛,更多的其实是他们自己心境上的不毛之地。

三、明清以后,南方出身的士人占据了士人群体的主流,士人阶层对南方地域歧视就失去了根基,同时资本主义萌芽和人口爆发式增长,促使南方被过度开发,客观上也不存在歧视的基础

那么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地域偏见的现象逐渐消失了呢,其原因又是什么呢?

明清时代,随着玉米,番薯等高产农作物的传入,中国古代人口,又进入了一个迅速增加的时代,于此同时,新生的资本主义萌芽开始在南方兴起,国内的商品经济迅速繁荣起来。

这个时候,南方的地域优势就显现了出来,在蒸汽机没有发明之前,陆地交通是远不如水路交通方便的,而交通又是商业领域非常重要的一个要素,南方密布的水网,就满足了商业的交通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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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水网密布

在此基础之上,南方经济迅速发展,成为了国家经济的支柱。所谓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当南方的经济远远超过北方的时候,他们自然要求更多的政治权利,反应到现实之中来,就是在全国官员之中,南方人占比的迅速增加。

《明史》记载:

“三十年偕纪善白信蹈等主考会试。榜发,泰和宋琮第一,北士无预者。于是诸生言三吾等南人,私其乡。帝怒,命侍讲张信等覆阅,不称旨。或言信等故以陋卷呈,三吾等实属之。”

也就是说,明朝洪武三十年的科举考试里,刘三吾等人为考官,所选取的进士之中,竟然都是南方人,一个北方人都没有。虽然这件事最终在朱元璋为了收拢北方士子人心的基础之上废除了,但可见明朝时南方官员在朝廷之中的数量。

所谓的士子阶层,也就是这些读书人,古代官员的预备役。原本“江南脾湿、丈夫早夭”的文化偏见,是在以北方士人为基础的士大夫阶层之中形成的偏见,现在士子之中大多数都是南方人,怎么可能还说自己家乡是烟瘴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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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士大夫群体增加

所以说,明清以后,南方出身的士大夫群体迅速增加,并且很快在全国占据了优势地位,这个时候,士大夫阶层对南方的地域偏见就失去根基了。

另一方面,经济的迅速发展和人口的爆发式增加,使得南方此时的人口密度已经远超北方。原本南方之所以气候环境恶劣,一多半的原因是因为开发不足,到了明清时代漫山遍野的开荒种地,各种野兽都被人挤占的快要灭绝了,自然也就不存在客观的环境原因了。

综上,中国古代士人中间“江南脾湿,丈夫早夭”的地域偏见,实际上是在两种原因之下形成的。首先客观上,古代生产科技的不发达导致对南方的开发有限,从而形成“江南脾湿”的客观因素。

其次在主观上,唐宋以前,中国古代政治中心在北方,大多数去南方为官的,就远离了政治权利的中心,这对于讲究“修齐治平”的古代士子来说,在精神上是一种打击,所以他们对南方形成地域偏见,也是本身的价值观所影响的,是片面的。

而明清以后这种文化偏见的消亡,最重要的原因是士子群体的基础发生了变化,即在人口爆发和南方经济迅速发展的前提下,大多数的士子们都出身于南方,他们早已经习惯了南方的气候,而且南方是其家乡,自然不可能对南方存有偏见。

参考文献

《明史》

《史记》

《张亨甫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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