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教头风雪山神庙》:“风雪”传神韵,“火光”寓情致

人们历来称赞《林教头风雪山神庙》里的风雪描写。其实,何止风雪,那火光、酒店、古庙、疏林、草屋,连同毡笠、花枪、葫芦……亦都写得富有情趣、色彩和生命力。仿佛整个环境也像人物一样地“活起来了”。因而给作品烘染出特定的环境氛围,形成了独特的情景交融的艺术境界。


《林教头风雪山神庙》:“风雪”传神韵,“火光”寓情致

景物描写衬托林冲的心理情绪。

从林冲取路投草料场始,作者就以写意画似的笔触,勾勒了林冲的一个具体生活环境:在那大雪纷飞、天寒地冻的严冬里,一座围有黄土墙的草料场和破草屋,在凛冽的朔风中颤栗着。发配到这里的林冲,除了老军借予的火盆、锅子、碗碟外,只有一个包裹和一条难以御寒的絮被。周围除了几里外有家小酒店,是荒漠的一片,陪伴着他的只有山神庙里那山神、判官和小鬼的塑像。这是多么的凄苦。

作品对这种凄苦情景是通过主人公林冲的眼睛和感受来表现的,因而显得格外真切动人。例如写“天寒”先是写林冲顶着风雪赶路和老军出借取暖火盆的描述,着力渲染寒意。继而写林冲烤火仍觉冷,这是以“身上寒”去衬托“天寒”。正由于烤火不胜寒,林冲才想到喝酒以御寒,这是以林冲的“心上寒”,去进一步强化“天寒”的效果。这种层层切合人物自身感受去写景的手法,不仅使读者有逼真具体之感,而且使景物带着浓重的感情色彩,衬托了人物在特定典型环境中的思绪。

“风雪山神庙”是林冲作出人生抉择,“逼上梁山”的重大转折点。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林冲忍耐着,苦熬着,也在奋斗着。这种情绪,作者虽无直言叙出,却借助景物描写把它异常鲜明强烈地描摹出来。那呼啸的北风、漫天的大雪,不正反映了林冲的满腔悲愤?那破落的草料场,颓败的山神庙,不正衬托了林冲的凄凉萧条?那荒漠的雪地、静寂的疏林,不正映照着林冲的孤寂苦难。


《林教头风雪山神庙》:“风雪”传神韵,“火光”寓情致

随着人物思想性格的发展,景物描写也在变化着。在这个片段的景物描写中,有两点是最为突出的,一是“雪”,这是众所周知的;一是“火”,这似乎还没有引起足够的注意。其实,正是“雪”与“火”这看似不相容的东西,统一地创造了作品深邃的意境和丰厚的氛围。如说,“雪”主要表现的是人物的外部环境;那么,“火”则着重渲染了人物内在性格的起伏变化。全文写“火”达十六处之多。

“火”的描写突出地反映了人物在不同阶段的心理特征和性格发展的历程。

其一,林冲从李小二那里获悉陆虞候企图对他加以谋害的消息后,顿时大怒,即刻上街买把解腕尖刀,带在身上。可是因为连续几日寻不到陆虞候,“也自心下慢了”。此段描写,为林冲思想性格的发展变化和此后关于“火”的景物描写作了有力铺垫,并与后面陆虞候等人在古庙前的“自我暴露”前后呼应。可以想到,当林冲亲耳听到陆谦那阴谋活动的“自白”时,一定会勾起李小二当初告密的话,那深藏心底的怒火便会进发出来。同时,这段描写还用李小二的“知恩报恩”来同陆虞候的“忘恩负义”形成强烈对照,这更鲜明地表现了林冲后来杀人报仇的正义性。

其二,从火烧草料场到手刃仇人,作者所着力描写的“火”有力地烘托了林冲心的起伏变化。林冲初到草料场时,虽然满腹悲愤,却也想安心捱熬下去。当他见到草屋破旧时,就说道:

“这屋如何过得一冬?待雪晴了,去城中唤个泥水匠来修理。”

可见,他有“长住”之意。也因此故,他对“火”格外小心谨慎。外出时,不忘“将火炭盖了”,并“把草厅门拽上”,“把两扇草场门反拽上锁了”。草屋倒塌后,他“恐怕火盆内有火炭延烧起来”,还特地探身进去摸摸火种是否浸灭了。这固然写出了林冲的心细,但更重要的是为了说明燃起此场大火与林冲无关,完全是陆谦一伙蓄意纵火害人。在这过程中,作者所着意描写的“火”,时而明时而灭,时而生些焰火,时而盖住火,恰是林冲心潮起伏的写照。待到亲耳听到陆谦那罪恶话语,林冲心中火进发之际,那“火”的描写便声态具作了:

“只见草料场里火起,刮刮杂杂的烧着。”

这“刮刮杂杂”的声响,也正是写出了林冲此刻心底怒火升腾发作之态。于是,林冲在烈火中铤而走险,走向了新生。


《林教头风雪山神庙》:“风雪”传神韵,“火光”寓情致

其三,从杀死仇人到醉卧雪地,林冲一反过去温文尔雅、委曲求全常态,而变得大胆、果断,甚至带些粗暴了。此刻“火”的描写,也反映出这种新的性格特征。他在雪地里看远处的草屋,“破壁缝里透出火光来”,近前一看。“地炉里面焰焰地烧着柴火”,这火光是这般明亮、活跃,这固然有雪地照明之故,但也是人的心理反映。因为此刻林冲已发泄了心中积恨,报了大仇,变得心无牵挂坦荡荡,所以在他眼里火光也就显得如此明亮。正由于通过了这种人物情绪与自然景物的交相作用,所以景物被赋予生命,起到了以景写人、强烈衬托人物心境的作用。

景物描写构成人物行动的契机。

“风雪山神庙”里不仅十六次写到“火”,而且十二次写到雪,七次写到草料场、古庙及其他景物。而所有这些景物描写不仅衬托了人物心情,而且又都被作者天衣无缝地织入情节中,成为人物行动的契机、动因和重要线索,使景物描写与人物行动产生一定的因果联系。

例如,“沾酒”和“投宿”这两个关键性行动,便同景物息息相关。作者先是写道:

“正是严冬天气,彤云密布,朔风渐起,却早纷纷扬扬卷下一天大雪来”,

这就为沾酒御寒举动作了“动因”的铺垫。继而是“朔风吹撼”,以致烤火取暖也不济事,这才促使林冲终于采取沽酒的行动。在沽酒的往返途中,作者又两次写到风雪:

“雪地里踏着碎琼乱玉,迤逦背着北风而行。那雪正下得紧。”

这“碎琼乱玉”形容雪下得大又多,以致满地积雪。一个“紧”字,则传出了“神韵”,说明雪下得猛。“看那雪,到晚越下得紧了”,“越”字则点染出雪是在无休止地下着。作者如此着力渲染和强化“下雪”的大、多、猛和“不停顿”,意在说明草屋的被压倒和林冲不得不投宿古庙的行动的必然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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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风雪,其他景物的描写又怎样呢?

林冲刚到草料场时,

“仰面看那草屋时,四下里崩坏了”,“摇振得动”。

这一笔常被人忽略,其实颇为重要。下大雪是常事,压倒屋子却不常见。唯有屋子本身破烂不堪,“摇摇欲坠”,方能被雪压倒。写这笔,不仅反映林冲住所的恶劣,生活的艰苦,也点出了草屋被雪压倒的“内在原因”。又如,写林冲在沽酒路上,“看见一所古庙,林冲顶礼道:

“神明庇佑,改日来烧纸钱。’”

有此“笔”,才与草屋压倒后,林冲“想起离了这半里路上,有个古庙可以安身”的描述,相互呼应起来。否则,就会给人以突兀之感。而林冲的虔诚顶礼,除了说明人物此时的精神状态外,也带有林冲将藏身古庙逃得大难的暗蓄之意。再如,林冲沽酒时,由于店主那

“天气寒冷,且酌三杯,权当接风”

的殷勤接待,致使林冲又吃又喝,拖延了时间。而喝酒时间的拖延,正好造成了林冲推迟返回住所、躲过被草屋压死的机缘。


《林教头风雪山神庙》:“风雪”传神韵,“火光”寓情致

在这里,或许有人会问:草屋倒塌之后,林冲难道就不能“将就”歇息下来,非得投宿他处?如果我们仔细分析一番作者的艺术描写,便能够解除这个疑问。实际上,林冲是无法“将就”住下来的。其时已是晚上,黑咕隆咚,行动极为不便,而且林冲根本无法入草屋里,他“搬开破壁子”,方能“探半身入去摸”,连那床上的絮被也得用力去“拽”,足见床铺已被杂物重压着,这如何栖身呢?再说,“火种都被雪水浸灭了”,“又没打火处”,如此情况即使屈身住下,岂不等着冻死?!

由此说明,林冲是非投古庙不可的!而林冲的投宿古庙,才幸免被陷害烧死又由于风雪不断,庙门被风吹开,这才有搬石头顶住门的行动。而顶住了门,那放火的陆谦等人才无法进入庙里,只好立在庙前“观赏”熊熊大火,并洋洋自得地自我夸耀,自我暴露。林冲听到这些话语,顿时怒火燃烧,破门而出,手刃了仇敌,产生了雪夜奔梁山的行动。看景物描写与人物行动是如此环环相扣,紧密交织在一起的,而这种交织描写又是如此严丝合缝,无懈可击,实在令人叹服!


《林教头风雪山神庙》:“风雪”传神韵,“火光”寓情致

结束语

茅盾曾说过:“人物不得不在一定的环境中活动,因此,作品中就必须写到环境。作品中的环境描写,不论是社会环境或自然环境,都不是可有可无的装饰晶,而是密切地联系着人物的思想和行动。”

从“风雪山神庙”中亦可领略到这种功力,在这个片段里那景色、风光、物态都溶化在人物的思绪、情感和动作中。情,融入了景,是物化了的情;景,则化为了情,是带着感情色彩的景,达到了真正的情景交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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