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麟囊》這出戏是我的老師，著名京劇表演藝術家程硯秋先生後期創演的劇目之一，這出戏唱做並重，流傳廣泛，深受廣大觀眾歡迎。程老師生前編演了近三十出新戲，此劇在藝術創作上也是他認為得意的一個作品。
程硯秋與趙榮琛
《鎖麟囊》具有濃郁的“程派”藝術特色，尤其在唱腔方面更有著極為豐富的革新創造。它突出表明了程腔是在繼承優秀傳統創基礎上，博採眾長，融於一體，創造性地發展了京劇“旦行”的演唱藝術。就拿戲裡的最後一段唱來說，用的雖然是【西皮二六】的板式，卻溶進了了【原板】、【慢板】、【南梆子】等調式的旋律，尤其是還巧妙地加進去兩個【哭頭】更是別具一格。可以說是京劇唱腔中的一個創舉。我想就這個唱段，作一簡要介紹，供程派藝術愛好者們的參考。
總的來說，這段唱表達的人物思想感情比較複雜，情緒變化也比較大。富家女薛湘靈慘遭水災洗劫，全家失散，衣食無著，落得傭工以求生計。不料遇到的主人恰巧是她曾贈送過鎖麟囊的貧家女趙守貞。當趙氏知道新來的女僕就是自己的恩人時，忙替她換了新裝，奉為上賓，併為她找到失散的母親、丈夫和幼子。這個唱段就是薛湘靈換完衣服和家人重逢團聚時唱的，它用的是【二六】，但這種曲調遠遠滿足不了表達人物感情的需要，因為此時所要表達的是悲喜交集，羞惑並存，頗為複雜的人物感情，並不單純是歡樂的情緒。因此必須加以變化運用。
《鎖麟囊·團圓》趙榮琛飾薛湘靈
薛湘靈換上華服，踩著小鑼點上場後，唱出“換珠衫依舊是富貴容樣，莫不是心頭幻，我身在夢鄉？”。這兩句用的是【二六】的基本曲調，表現了薛湘靈由於落難後的突變而感到疑惑不解，以為置身夢境的心情。當她猛抬頭看見了“笑臉相向”的母親時，加了一個驚喜而又有節奏的【哭頭】，緊接著又唱了一個疑問句“問一聲老孃親來自何方？”因為【二六】的腔短，難於表達這種親切的心情，於是就在“來自何方”四字中溶進了接近【原板】的旋律。
薛湘靈見到丈夫時唱道“望官人休怪我做事荒唐”，這裡要表現出薛湘靈猶豫彷徨的內心活動，由於她受到厚待的原因自己一時尚難明確，又不能用一兩句話就把事情說清楚，因此在唱時為了表示思考並求得諒解的語氣，就應當輕慢下來，那麼單純的【二六】板則難負此任，程老師在處理這句腔時，就把【慢板】的曲調揉進去，低迴宛轉，情意動人，但仍然用【二六】板的節奏唱出來，這樣就比較恰當地表達了薛湘靈此時此刻的複雜情感。
《鎖麟囊·歸寧》趙榮琛飾薛湘靈
沒想到薛湘靈的沉吟、思慮，反倒引起了丈夫對她的誤會，在眾人面前她感到有些羞慚難當，但是她也相信只要趙守貞講出實情，一切都會雲消霧散，還能得到丈夫的寬諒，所以在安排“莽官人羞得我臉似海棠”這句腔時，又吸收了旋律優美的【南梆子】曲調，聽起來既有羞愧之意，又有難言之隱，如“見我兒不由我喜笑非常”的後面，也用了一個【哭頭】。薛湘靈見到兒子本應高興，可是在這裡為什麼要哭呢？這是因為人們在最高興的時候，會流下淚來，甚至會失聲痛哭，這個【哭頭】，就是表達了這樣一種細膩入微的感情，的確運用得恰到好處。
另外最後還有一個【哭頭】，“兒的娘啊！”這個【哭頭】雖然是按一般散板【哭頭】的處理方法，但吸收了外國歌曲的旋律，用旦角唱腔的“嗽”音，代之以西洋發聲法的“顫音”，既新穎又熟悉，整段唱腔聽起來既別緻，又不陌生，全段唱腔融為一體，頗為流暢，無絲毫生硬彆扭之感。
從這段唱腔的設計、安排，可以看出，程老師所以成為一位優秀的京劇表演藝術家，正因為他是一位勇於創造，不因循守舊的革新者。
（《人民戲劇》1980年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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