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風味人間》,在美食裡品味人生智慧


看《風味人間》,在美食裡品味人生智慧

任何一種愛,都不比對美食的熱愛真切。——蕭伯納

《風味人間》上線很久了。說真的,有點不敢看,又忍不住想看。陳曉卿這個滿肚子食經的可愛胖子,講起美味來,不光自己咽口水,聽者都跟著一起流涎,更別說這個下足力氣的美食紀錄片了。無論是色彩、光線、角度的運用,還是那貼著心的解說詞,都給人以極大的感官衝擊。在這樣的攻勢下,豈是乾嚥口水能平復的,不大快朵頤,哪能解“恨”。

我喜歡美食,但不喜歡被誘惑。

“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沒有多少人能夠抵禦這種不傷大雅的原始慾望。一旦陷溺,很難保持形而上獨立思考,只想舔屏風味,哪裡還體味“人間”的妙處。說到體味,想起了大學

那時,我最愛吃鍋包肉。這是吉林的名菜。有沒有官方認可,不知道。但我私下覺得,當列榜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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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道菜做得好,色澤金黃,如珊瑚一般搭在一起,層層疊疊。就連一直不喜歡的香菜,點綴其端,都格外幼嫩可愛起來。冒著鍋氣的鍋包肉端上來,裹挾酸甜的分子,張牙舞爪,具有很強的侵略性。就算不喜它,味道一過,也必定翻湧出津液來。

每一次,我都不得不一邊嚥下口水,一邊趕緊夾起一塊。沾一沾琥珀色的芡汁,張大嘴巴一咬。表層的脆裂聲,像一聲讚歎。緊跟著,牙齒碰到薄薄的軟軟糯糯的澱粉,再一用力,最裡面嫩嫩的裡脊肉也被切斷。酸甜的芡汁,混著最後烹入的蒜香,濃郁強烈,在質感豐富的肉片中穿梭。那時的我,真覺得人間的幸福就是此刻。

有一日,外國文學課,老師是講到陀思妥耶夫斯基還是講到《浮士德》記不得了,因為臨近午休,眼看著要壓堂了,他不得不提高語速。可是面對飢腸轆轆的學生,任爾多麼高深偉大的作家,都不能壓抑蠢蠢欲動。

不知老師是感受到這個氛圍還是怎的,忽然問了一個問題。“你們認為最好吃的是什麼?或者,現在下課了,你們最想吃的是什麼?”急轉的話鋒,讓同學們一時沒反應過來。老師自問自答道:“我想可能就是鍋包肉、溜肉段之類吧。但是,我記憶裡最美味、最想吃的是龍蝦,”同學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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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是2005年,網絡並不普及,我只聽過龍蝦的名字,連圖片都不曾見過。老師說,他老家在青島,小時候有一次家裡宴客,爺爺等客人走後,把剩下的一小段龍蝦尾肉給了他,那是他迄今為止吃過最鮮美的食物。“我不是有意看低你們,但是由於地域、經歷、機遇不同,你們能夠吃到龍蝦的機會也許並不多,尤其是幾十年前純野生的大龍蝦。你不曾領略過那個滋味,就不會覺得它美好,也就不會真正渴望它,這和生活一樣。”

這段文藝腔,當然不是老師的原話。若干年後,當我對這個類比有了更深的體會時,那個場景就一遍一遍在腦海裡重塑,成了今天記住的樣子。

不曾領略,就不會渴望。

愛人家境一般,長到10幾歲還沒吃過香瓜。有一次進城,城裡的姑姑要買給他。他說:“姑,我不吃,還得做成湯,怪麻煩的。”這個故事,婆婆每次講到最後,我總覺得能聽出哽咽。而在愛人嘴裡講出來,所得的滋味是:“你看,當年香瓜都不認識的少年,現在基本上想吃啥就吃啥。”

這些年與愛人為伴,雖然談不上遍嘗美味珍饈,但大抵上市面有的,我們看到的,有些興趣的,也都吃得七七八八。物質極大豐盈且普及,對於普通大眾,也不過這一二十年的事。很多人有這種食物的補償心理,可是盲目的補償過後,不過消滅了一個個帶著最字的食物。變得無可無不可,甚至是酒足飯飽之後的意興闌珊。

有人說,這是年紀長了,嘴不壯了。

我自然不願承認這個觀點。因為我喜歡和了解的一些人物、作家,在美食上都有著經久不息的追求。比如汪曾祺、梁實秋、陸文夫,甚至追溯到袁枚、曹雪芹、蘇東坡等等,這些文學大咖透過飲食,行至筆下,所展現的“至味在人間”,生動有趣,是不隨年齡而衰敗的。是什麼滋養著他們活潑旺盛的胃口呢?我常常在意興闌珊的時候,抱著書本浮想聯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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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看《紅樓夢》時,十多歲的光景,除了戀愛關係,記得的還有那一道“茄鮝”,一盤食物竟可以如此大費周章。初識,還以為是曹雪芹誇大階級差異的玩笑,抑或就是鳳姐信手拈來逗弄劉姥姥的。直到這一兩年,重讀《紅樓夢》,又透過陸文夫先生的《美食家》,窺見一斑,舉一反三,才相信在自己的想象之外,確有那樣一類美食的存在。其美好,可能就像被老師念念不忘的龍蝦一樣吧。

《美食家》故事背景設在上世紀70年代前後,小說的主人公叫朱自治,資本家遺少,一生諸事不好,唯獨對“吃”迷痴。他早起早睡,只因為要擦黑起身,匆匆盥洗,一定趕上“朱鴻興”的頭湯麵。“清炒蝦仁一份,寬湯,重青,重澆要過橋,硬點,”這是麵館跑堂專門為他喊出的一連串切口。光這說辭就夠眼花繚亂的,這樣的一碗麵,怕只有當年的老蘇州能夠體會個中滋味了吧。

吃完頭湯麵,朱自治要趕到閶門石路的一間茶館,紅木桌、大藤椅、天落水、洞庭茶,煮水的瓦罐下燃的是松枝,茶要泡在宜興的紫砂壺裡。如此紛繁的喝茶,只是為了美食家們聚在一起,商量中午去哪裡吃。商量妥了,就調轉車頭奔向下一站。

寫到這兒,陸老筆鋒一轉,談起蘇州美食。那是一套完整的結構,比如說開始是冷盆,接下來是熱炒,熱炒之後是甜食,甜食的後面是大菜,大菜的後面是點心,最後以一盆大湯做總結。這臺完整的戲劇一個人不能看,只看一幕又不能領略其中的含義。

這到讓我想起米其林餐廳,那備受推崇法式大餐,不就是如此這般,充滿儀式感,主次分明,一道道如藝術品一般呈現上來的嗎?兩種高端飲食文化,殊途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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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自治吃食上的講究,已經夠讓我驚掉下巴。但是這等老饕卻被人貶諷為肉頭財主、吃食賴皮。抖盡了風土人情,花樣絕活的陸老,忽然筆鋒一轉,變出個孔碧霞,不僅在吃上讓朱自治更進一層樓。也讓讀者透過蘇州美食的藝術分出了人的層次。

這位孔碧霞是國民黨逃跑時留在蘇州的姨太太。別看是個姨太太,要不是家道中落,沒有依仗,再有些技癢,朱自治這樣的人,孔碧霞一準兒是瞧不上的,什麼美食家,饕餮之徒罷了,真正考究的人豈是天天趕場子一樣上飯店?“大觀園”的宴請有哪一桌是從老正興買來的?頭湯麵算什麼,隔夜的鍋還不知洗沒洗,飯店的油煙嘈雜,豈是能下嚥忍受的。

在孔碧霞一類看來,品茶要花前月下,飲酒要曲水流觴,高雅之士,只有不得已時才到飯店裡去應酬,挑挑揀揀地吃幾筷,總覺得味道太濃,不清爽,不雅緻。朱自治念念不忘的各家風味美食,在他們看來是一種通俗的食物而已。

孔碧霞所傳承的是蘇州菜中另一個體系,這體系是高度的物質文明和文化素養的結晶,它把蘇州名菜的豐富內容,用一種及其淡雅的形式加以表現,在極盡雕琢之後使其反乎自然。

我雖慨嘆陸老講蘇州文化藉由一部小說,神乎其神的展現出來。但是,對我來說,從某種角度上找到了解讀紅樓的另一個入口。比如:“極盡雕琢之後使其反乎自然。”此等食物,應該就是寶玉捱打後想吃的那一道“蓮葉羹”。也許,它要比“茄鯗”更能代表那一階層的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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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大族自然有著諸多封建糟粕,但是,不得不承認,這種政權、經濟、文化的高度集中,曾把這一階層的文化品位推向極致。

這種極致,可不僅僅是奢靡一詞所能涵蓋的。

《論語•鄉黨第十》中,有一大段的孔子不食的記錄。“色惡,不食。臭惡,不食。失飪,不食。不時,不食。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醬,不食。肉雖多,不使勝食氣。惟酒無量,不及亂。沽酒市脯不食。不撤姜食,不多食。”在教孩子朗讀這段時,我倆常常因為這一連串的“不”,讀得暢快有趣。雖不敢對孩子亂解,但私下裡竊以為,聖人也矯情。

可是,有了一點閱歷,對於古典文化略略窺其門徑,才能感受到這裡面的傳承與人生。看似“磨牙”中,有著對於食物本身最淳樸的尊重,也是對生命的尊重。可是在食物極大豐富的今天,又有幾人懂呢?這尊重是古人留給我們的智慧,人生智慧。

《黃帝內經•四氣調神大論》對此有更為透徹精妙的一套說辭:“所以聖人春夏養陽,秋冬養陰,以從其根,故與萬物沉浮於生長之門。逆其根,則伐其本,壞其真矣。故陰陽四時者,萬物之終始也,死生之本也,逆之則災害生,從之則苛疾不起,是謂得道。”

我喜歡在這些看到的、聽到的美味裡徜徉,在字裡行間天馬行空聯想人生。因為它弱化了“眼耳鼻舌身”的感官刺激,給“意”留有空間,這樣既不會失了體統,也不會平添了欲罷不能。反覆咀嚼,有時很能給日常的失味多了幾分情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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