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肿瘤医院里，胡大姐带着女儿阿页一间一间去病房。
无论如何，今天这三万块钱必须要到！要不到也要他立个欠条，写个保证，具体哪一天还要讲个明明白白。
原本胡大姐是不愿意来医院要债的，毕竟那鄂大勇得了鼻咽癌。可阿页说：
“妈，你不趁他现在在长沙治病找到他把事情讲清楚，等他病好了你又找不到他人了。我们又不是去找他麻烦，他自己生病了，他儿子女儿还在，这事我们是占理的，怕什么？”
胡大姐知道阿页是个暴脾气，就怕她惹事。但一想起这鄂大勇多年来欺人太甚的行径，又实在是气得慌。而且阿页的话有理，趁现在能找着他的人，去会他一会！
根据医院的科室指示牌，胡大姐一行可算找着了鄂大勇。此时他除了身体瘦了头发掉了鼻腔搜着氧气管，其他不像病人，还在悠闲地刷手机。
“妈，确定是他不？”阿页问。毕竟，自打借钱的第三年胡大姐开始找鄂大勇要钱开始，鄂大勇就对她避而不见，这八年来从没有见过面。
“是他！我十分确定！”这辈子要说有什么人化成灰胡大姐都能认出来，那鄂大勇必须算一个！
阿页得到确认的下一秒就推门而入，速度之快，胡大姐还没反应过来。
2
阿页径直走到中间那张床，板起脸问：“鄂大勇，你看起来不错啊！”
胡大姐也往鄂大勇病床另一边一站：“鄂大勇，我终于见到你了！”
鄂大勇转头看向胡大姐，愣了几秒，老脸上又展现他那标志性的嘻皮笑脸：“哎呀，是春花啊。咱俩应该有七八年没见了吧，来，坐坐坐。”
因为有女儿在旁边，胡大姐胆子也大了些，学着女儿的样子板起脸说：“不坐了。我今天不是来看你的，是来要债的。借的时候你说给利息，算了，利息我不要，后面借给你的零钱也不要了，你就把三万整的还我！”
鄂大勇尴尬了，开始喘气，此时此刻儿子女儿都不在，他向两旁的病人投去目光，自然是求救。可是两旁的病人以及照顾的亲友们，都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样子。
那可不，这一屋都是得癌症的人，家里有个癌症病人，日子要多难熬有多难熬，要债要到病房里来了，这出戏算是癌症生活里的一点戏剧。哪怕是有心帮鄂大勇，也要先看看戏再说。
见没人帮他说话，鄂大勇眯起眼，用一种虚弱的声音说：“春花，看你这话说的，我啥时候欠你三万多块钱了？我记得只有五六千块来着，你可不能趁我生病就来讹我。”
阿页见鄂大勇那贼眉鼠眼耍赖的样子就更不顺眼，因为特别不男人不地道。你生病是真，但你若能有个男人样，马上承认错误并道歉，客客气气写欠条，还敬你是条汉子，还给你宽限一点时间。
阿页压着脾气，严肃但还有礼地说：“你不要以为你没写欠钱我们就拿你没法，你欠我妈的钱，后面零零碎碎借你的那千几就不说了，头一个三万，王启明叔叔也是知道的，他可以作证。还有，你在微信上也承认过欠我妈两万多块钱，聊天记录我妈都留着的，明天我们就去公正，到时候用来作证据，看你还怎么抵赖。”
3
见阿页是个狠角色，鄂大勇也不嘻笑了，一本正经耍起赖来。“那好，你们去告啊！不要以为你多读几天书就了不起，你们要是真能告我早告了，还等到现在？我告诉你们，这里是医院，不是你们撒泼的地方，你再嚷嚷，信不信我晕死给你看！”
阿页一听，火气从脚底冒到头顶，把包往床上一甩，袖子卷起老高，大骂道：“你个不要脸的老赖，你晕啊！11年前我妈信任你，给你借了三万块钱做生意，你说一年之内就还，结果拖了11年！那时候三万块钱抵现在七八万了，我妈也是血汗钱，你好意思就这么赖过去？就因为你心毒不还我们钱，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让你得癌症惩罚你！你要是还不还钱，你等着看，你还会有更多报应！”
话一落音，鄂大勇就像老娘们儿一样哭天抢地了：“天杀的啊，哪来的恶婆娘啊，我几时欠你们的钱啊。快点叫医生进来，叫护士进来，抱警，把这两个毒心的婆娘抓起走！天啦，地啊，我现在这么惨了，你们还来逼我，勒索我，你们还是人吗……”
阿页说什么得病是报应的时候，病房里的其他两个病人就不太爽了，早使了亲人去叫医生。正当鄂大勇一副可怜兮兮哭天喊地的样子时，医生进来了。
“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这里是医院！你们两个大吵大闹像什么样？”医生严肃地质问胡大姐母女，然后又去稳住乱动的鄂大勇，安抚他的情绪。
阿页说：“医生，这个人11年前欠我妈的钱不还，现在还不承认。我们也没别的要求，他今天要么还钱，要么写欠条！”
医生可不是法官，欠钱的事他不管，他只管病人的身体健康。“这事你别在医院里讲，医院是治病的地方，请你们出去！”
这时，鄂大勇可怜兮兮柔柔弱弱地说：“这位姑娘，你非说我欠你们的钱，那行，我出院了就还，但是现在是医院，你打扰我不要紧，打拢别人就不好了，你们先回去，我老家在哪里你们知道，过年的时候你们去我家里要，我保证还。现在，请你们先回去，不要因为我的事打扰别人了，我给你们磕头了。”说着，鄂大勇还真准备磕头。
阿页见这个男人如此卑劣，更加生气，讥笑着：“你愿意磕头你就磕，但是欠的钱一样要还，磕一百个头都没用，今天不拿到欠条我们不会走的！”
鄂大勇动作敏捷得不像个病人，马上下地跪下，一个脑门下去，就是一个响亮的磕头。阿页惊得目瞪口呆！
此时此刻，阿页母女在别人看来，真就是咄咄逼人了。医生头一个怒了：“我说这个妹子，你穿得这么斯斯文文，怎么这么得理不饶人呢？人都说了出院了就还，还要怎样？现在人家是癌症，一天就要大几千，你有点同情心好不好？”
“我没有同情心？”阿页有口难辩！
这时，围观的人也开始嫌弃且鄙视地看着她们。阿页看明白了，有理说不清就是这样的。
走吧！不和这帮人策了！策不清！
4
回去之后，胡大姐怕女儿郁闷积在心里，便搅进脑汁说着安慰她的话。其实，她自己心里比谁都苦。
这鄂大勇真是太无耻了！
11年前，鄂大勇说开早餐店差3万块钱，当时胡大姐给女儿存了8万上大学的钱，她一想一年之后就还，也不是个大问题，便从这8万里拿了3万给鄂大勇。那时候鄂大勇家里条件差，他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胡大姐都没让他写欠条，就把钱给他了。幸好当时，两人的邻居王启明知道这事，不然现在真是说破嗓子都没用。
鄂大勇的早餐不是开在县城，而是在东莞。鄂大勇的两个孩子留在老家由爷爷奶奶照顾，有时学校需要交什么钱，鄂大勇就给胡大姐打电话，掏心窝子地说：“春花，麻烦你给我两孩子几百块钱把学校的伙食费交了吧，我最近手头紧，没有闲钱打过去。你把账记好，回头我连先前三万块一并还给你。你放心喽春花姐，我是什么人你还不知道吗？大家邻里邻近的，绝对不会赖你的钱的，我做不出来这种事。”
就这样零零碎碎地，鄂大勇哪里要吃喜酒上人情、孩子交学费伙食费、父母买药等，又从胡大姐这里搞走了四千多块钱。胡大姐不是个笨人，但是个抹不开面的人，鄂大勇要了一次两次她答应了，后面她就没法拒绝了。不过她记下了账，就连给鄂大勇母亲买的60元感冒药都写着。她指望，鄂大勇是真的会主动还。
但一年过去，鄂大勇说，今年没挣到钱，明年，明年一定还！
两年过去，仍然没挣到钱！
三年了，鄂大勇都挣了一个女人回来了，居然还说没挣到钱
这时胡大姐就开始正大光明地要了。鄂大勇就开始不接她电话，好不容易接了也是很快找借口挂掉。
后来，鄂大勇的儿女高中毕业也跟着去了东莞打工，这时，胡大姐才觉知，这钱怕是要不回来了。她是个在乎钱的人，平时一分钱都舍不得乱花，辛辛苦苦存的血汗钱这么凭白无故被人搞去三万多元，一想起就心疼，有时还一个人默默地哭。
后来，女儿毕业考上公务员，胡大姐就将这个事告诉了她，要她出出主意。
阿页当时一听就特别窝火，马上问了律师，也跟以前的邻居王启明叔叔确认了这个事，有证人，那就去告！
但她们还没告，胡大姐倒先把这事告诉了以前的熟人，一传十十传百，与鄂大勇有些交情的一个熟人就马上给他打电话：“胡大姐母女找了律师说要告你，这事王启明可以作证。就算你一家人不在老家了，但你父母还在，他们的老房子也能抵个几万块吧。”
没什么知识的鄂大勇这时就慌了！在小县里，吃官非是一件很不体面的事，他现在在外面混，以后老了还是要回老家的，真打了官司，那时可没脸了。
他马上主动联系胡大姐，并加了她的微信，当天就给她转了1000块，说是利息。
“春花，咱都认识这么多年了，你知道我的，我是真没钱，有钱了我肯定会还！再说了，你女儿工作那么好，要她去打官司，以后她在单位多难做人啊，也不好提拔了不是。你相信我，这钱我一定还，上法庭就算了，邻里邻近的，没必要闹那么难看是吧。”鄂大勇语重心长的样子。
胡大姐就是耳根子软，女儿就是她的命，任何对女儿不好的事她都不愿意做。于是，她跟女儿说，鄂大勇主动找了她并还了1万元，要不就别打官司了？
阿页从没想过自己母亲会撒谎，再加上对比了一下起诉的时间成本，也觉得没必要，起诉的事便罢了。
可是，后来鄂大勇又不怎么联系得上了，被追急了就给胡大姐转个红包，18，36，88什么的，转的时候还会说“这些你先拿着花吧，不够了跟我说”。
胡大姐觉得好笑，几十块钱你叫我先拿着花？？？怎么花？买身衣服都不够！
最终，胡大姐再一次看清鄂大勇的真面目，在他N次不接微信电话不回微信信息后，她发了很长一段狠话。但并没有换来该还的钱，而是换来一个拉黑。
好了，又联系不上了。
此时，鄂大勇也搞明白了，真要告，胡大姐未必有胜算，因为最关键的欠条没有啊。
5
鄂大勇就这样又失联了一年多时间，春节期间都找不着人。但胡大姐听以前的邻居们讲，鄂大勇这些年发了财，给儿子买了房买了车娶了媳妇，还带全家出去旅游，他朋友圈里天天晒生活。
原来，他以前一直屏蔽了她！
而且胡大姐发现，鄂大勇还坏她名声，说当初她是勾引他，想和他在一起才给他借钱的。
想到这里，胡大姐杀人的心都有了。她勾引他？真是搞笑！倒是他有一次在微信上说：“我二老婆又跑了，要不你跟我过吧，只要你答应，我马上给你还那三万多块钱，还给你加两万彩礼。”以及，其他下流无耻调戏的话！
随着更年期到来，胡大姐要债的心也越发浓了。这已不是钱的问题了，是尊严！她知道，鄂大勇就是欺负她孤家寡人没人撑腰。
她不得不把真相告诉了女儿。阿页一听，在心里直怨自己母亲真是笨到家了！这下该怎么要钱呢？关键是人找不着啊，而且都过了好几年了，起诉更难了。
幸好不久后，王启明告诉她们：“鄂大勇得癌症了，目前在肿瘤医院治病，你们赶紧去找他。”
没想到，逮着他的人了，依然没办法！
6
过子两天，阿页越想越气！连自己老妈的事都不能解决，还谈什么为人民服务？她气不过，下班后又一个人直奔医院。
这次鄂大勇的女儿在。阿页小时候就认识她，很老实的妹子。见页后，阿页仍然觉得她是老实人的面相。果然，她连连道歉，还要去医院外的餐馆里请阿页吃饭。
饭间，鄂大勇的女儿说：：“我不是不想替我爸还钱，我是心有不甘。这么多年来，我爸一直偏心哥哥，给哥哥买房买车，而我出嫁他不止没嫁钱，还找我老公要10万彩礼，我老公也买了房，只能拿出4万，我爸不同意，说就算我自己出钱也要拿出10万来。所以，我把自己存的钱拿出来当彩礼给了我爸。他的钱都给了我哥，欠债却要我还，没有这个道理啊。”
钱没要到，欠条也没要到，反而听人诉苦了。最后，鄂大勇的女儿当着阿页的面给哥哥打电话，商量还钱的事。鄂大勇儿子知道阿页也在听，便说：
“妹子你别急，我爸爸现在的钱治病花光了，我们正准备搞轻松筹，资料都交了，明天就会出来结果，一筹到两万块钱就马上还给胡阿姨，你看可以不？”
还能怎么样呢？不可以也只能可以了。
7
得知鄂大勇有可能会还钱，胡大姐这一天终于舒心了。这是一年多以来最舒心的一天。搞笑的事，鄂大勇居把轻松筹的链接发给她，要她帮忙转发一下。
早点筹到钱就早点还钱，想到这，胡大姐还真的转发在了朋友圈，而且配的文字是鄂大勇是一位勤劳的父亲，一个人带大两个孩子，长年劳累得了病……
而且！为了让人相信，胡大姐自己还捐了200元！她心想，只要能要回那两万元，捐200元算什么？再说上次去医院就真的只要债，作为多年好友，也没打个红包啥的，这200就算给他一个红包了吧。只要他钱早点筹到，那钱也就会早点还。
因为有了这个想法，胡大姐过一会儿就去点开鄂大勇的筹款链接，看看筹多少了。
三千、八千、一万二、一万六、两万、两万四……不到三天就筹到了三万块钱。胡大姐马上给鄂大勇发去截图：三万块钱筹到了！
鄂大勇没回她，他儿子却回了电话：“胡阿姨，我爸做化疗去了。是这样的，那个筹款要等时间结束才能提出来，还有十多天，到时候我一定会打到你卡上，你把你的卡号发到我爸的微信上吧。”
胡大姐照做了，只是先前的满心欢喜没了，因为还有十多天，不会又出什么变帮吧……
虽然三万块钱已经有了，但胡大姐还是天天看鄂大勇的筹款链接，时刻关注筹了多少钱，钱越多，他还钱就越痛快吧。所以，当筹款上不去时，她又帮着转发到了朋友圈。
终于，筹款的20天过去了，筹款结束了。胡大姐马上给鄂大勇的儿子打电话，没人接！再打，还是没人接！连续打了五个，都没人接！
8
胡大姐这次真的火得想杀人了，她没有叫女儿，自己一个人跑去了医院。一进病房就看到鄂大勇的儿子在那一边嚼槟榔一边打游戏，鄂大勇在睡觉。
“你这个不得好死的，还钱！今天不还钱我就不走了……”胡大姐毫不含糊地撒泼了。她之前还很惊讶，平时懂礼懂分寸的女儿那天在医院怎么那么不注意形象，现在她明白了，对付不讲理的人就不要用文明的方法。
可鄂大勇根本不给胡大姐撒泼的机会，像上次一样，下床磕头，然后还加了一步晕死过去的戏。他儿子一边拍视频一边大喊医生护士，病房里马上就乱了……
有人打了110，警察也来了。胡大姐一个妇道人家，知道警察来了就一阵害怕，明明有理的也说不清了，任由鄂大勇的儿子瞎口胡诌，说她逼得自己患癌的父亲晕死过去。
最后，警察协调的结果是，要胡大姐赔偿鄂大勇12000元突发病情的治疗费。
胡大姐哭着给阿页打电话，阿页火急火燎地赶往医院，坚决不赔钱！鄂大勇的儿子把手机里的一段视频往她面前一放，说：“你不赔，我就把这个视频发到网上去，让你们网友好好治治你这个恶婆娘。”
阿页认真看那个视频，是从病房外的视角拍的她和胡大姐第一次来医院要债时的情景，视频剪辑过了，只有她咄咄逼人和鄂大勇“可怜兮兮”下跪的场景。
最后，经过警察再三协调，12000的赔偿款减到了7000。鄂大勇的儿子说：“这不是买菜！这是我爸的生命危机，不能再少了，再少我就去曝光，你们警察偏袒国家公作人员，欺负老百姓。”
活了25年，阿页此时此刻终于体验到了什么是无奈的绝望。不知道为什么，有了这种心态，她竟爽快地给鄂大勇的儿子转了7000元钱，然后带着自己老妈走了。
路上，胡大姐也不哭了，苦笑一声说：“算了，这钱不要了，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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