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鐵生《我的遙遠的清平灣》:面對薄情的命運,我們溫情地活著

“生存還是毀滅,這是個問題。

是否應默默的忍受坎坷命運之無情打擊,

還是應與深如大海之無涯苦難奮然為敵,

並將其克服。”

這是哈姆雷特在生與死之間痛苦的思考,也是1972年的史鐵生正在思考的問題,這個21歲的小夥子,在人生最狂妄的年紀,失去了健全的雙腿,一輩子都要在輪椅上度過了,意味著他以後都無法過健全的生活,面對如此沉重的打擊,這個風華正茂的青年痛苦不堪,曾一度徘徊在生與死的邊緣。


史鐵生《我的遙遠的清平灣》:面對薄情的命運,我們溫情地活著


而這災難源自清平灣的生活。1969年史鐵生去陝北延安地帶(清平灣)插隊,在那片貧瘠的土地上,數九寒天住的都是沒有火炕的寒窯,寒氣日復一日地侵蝕著他的脊髓,他的腰腿疼痛日益加重,隊裡照顧他,給他安排了一個喂牛的活。牛是全村的寶貝,為了幹好這一項全村的“機要工作”,史鐵生從未偷過懶。一次在山裡放牛,遇到了暴雨和冰雹,渾身溼透的史鐵生回來就發起了高燒,落下了最終雙腿癱瘓的病根。

可是他對陝北那片土地,沒有抱怨,沒有推諉,他把在清平灣的插隊生活當成了最美好的最燦爛的青春體驗,在參透了生死後又經過十年的沉澱,他用波瀾不驚的語言在《我的遙遠的清平灣》裡向我們娓娓道來,那片廣袤的黃土地孕育的陝北人民在苦難面前像大山一樣沉默,又用大山般的偉岸去承擔這些苦難,樸實無華中的忠厚和善良,透著默默溫情,深深震撼著我們。

《我的遙遠的清平灣》是一篇有自傳色彩的短篇小說,史鐵生將不能忘卻的青春記憶注入其中,用默默的溫情講述了一個北京知識青年插隊到清平灣這個陝北小村落充當放牛倌的故事。


史鐵生《我的遙遠的清平灣》:面對薄情的命運,我們溫情地活著


一,黃土地的兒女鏗鏘有力的歌聲是對苦難的藐視與挑釁

陝北人善唱民歌,陝北的信天游有時歡快嘹亮、有時哀婉低迴、有時鏗鏘有力,像這片黃土地上流淌不息的泉水,坦誠而純粹,是這片黃土地兒女心靈最真實的吶喊,是他們對苦難的藐視與挑釁。

史鐵生說:“信天游要在天長地久中去體味。道法自然,民歌以真誠和素樸為美,真誠素樸的憂愁,真誠素樸的愛戀,真誠而互相的希望與憧憬,變成調,貼著山走,沿著天遊信著天遊,變成唱詞,貼著心走沿著心流順著心遊信著心遊。”

在《我的遙遠的清平灣》中,跟“我”一起攔牛的破老漢一肚子民歌,這位命運多舛的老農民面對生活的苦難隨時都能來一曲信天游:

崖畔上開花崖畔上紅;受苦人過得好光景……”聲音拉得很長,雖不洪亮,但顫巍巍的,悠揚。

破老漢姓白,因為陝北話“白”發“破”,所以大家都叫他破老漢,他來自比清平灣更窮的綏德,打短工出身,以前還當過吹手,吹手吃是能吃飽,但常常受凍,破老漢一首《攬工調》把勞動人民受的苦唱得直白貼切:

攬工人兒難;哎喲,攬工人兒難,正月裡上工十月裡滿,受的牛馬苦,吃的豬狗飯……

破老漢不是普通農民,他1937年就入了黨,跟著隊伍一直打到了廣州,是對新中國的建立有功勳的人,但“哪搭兒也不勝窯裡好”,他回了陝北,放棄了住上洋樓有警衛員的生活,因為缺十來斤米或面送禮,耽誤了兒子的病,剩下一個孫女跟自己過,連條絨襖兒也穿不上。這樣一個苦難深重的農民,從不沮喪抱怨,對美好生活有著憧憬與希望,他憋細了嗓子唱《走西口》,詼諧地裝著沒聽見女子們的叫嚷,唱起了《女兒嫁》,調侃別人的同時也給自己歡樂,使得苦難在這種樂觀主義精神面前變得微不足道。

這一聲聲悠揚的信天游不是人愁了才唱的山歌,是對苦難的藐視和宣戰。

二,黃土風情儼然一副遼闊的民俗畫卷,沉澱著美和善良

如同莫言之高密東北鄉,陝北的黃土地於史鐵生有著深厚的感情,他把對這片土地的熱愛融入到了血液裡,透過筆尖繪成了一副遼闊的陝北民俗畫卷:那是廣袤的黃土地上,陝北兒女們 “足蒸暑土氣,背灼炎天光,力盡不知熱,但惜夏日長”的辛勤勞作,“童孫未解供耕織,也傍桑陰學種瓜”的其樂融融……


史鐵生《我的遙遠的清平灣》:面對薄情的命運,我們溫情地活著


史鐵生說:“剛去陝北插隊的時候,我實在不知道應該接受些什麼再教育,離開那的時候,我明白了,鄉親們就是以那些平凡的語言、勞動、身世,教會了我如何跟命運抗爭。”

清平灣這個地方很窮,只有黃土,沒有真正平坦的塬地,樹很少,誰家能做上一口薄柏木板的棺材,可一股勁地吃白饃饃,大夥都很羨慕和佩服。人窮志不短,這裡的人很勤勞:

天不亮,耕地的人們就扛著木犁、趕著牛上山了。太陽出來,已經耕完了幾垧地。

陝北的牛也是苦,有時候看著它們累得草也不想吃,“呼哧呼哧”喘粗氣,身子也跟著晃,我真怕它們趴架。

這樣荒涼、貧瘠的土地,這樣清苦、悲壯的生活,這些普通的陝北人民卻有著一顆善良質樸的心,這種純良直達人的靈魂深處,把人性的真善美通過優美的畫卷徐徐展現開來。

破老漢每天守在飼養場,對“我”一直非常照顧,總是憐惜“我”年輕覺多,讓“我”回去睡覺,他一個人就能把牛喂好。“我”因病返回北京,他還給“我”捎來十斤糧票。他家最窮,給吹手給的最多。村裡來了兩個說書的瞎子,破老漢把他們引回自己窯裡,拿剩下的乾糧給他們吃,第二天,還操持著全村人出錢請他們說書。破老漢看不上奸滑的弟弟,佩服的是老老實實的受苦人。

賈平凹說:“鐵生對生命的解讀,對宗教精神的闡釋,對文學和自然的熱情構成了真正的哲學。”史鐵生的哲學及來自靈魂的向上的力量都出自於這片厚重、博大的黃土地,遙遠的清平灣並不遙遠,她一直在史鐵生的心裡。

於是,史鐵生心寄於斯,情寄於斯。

三,悠久的黃土文明是詩,源遠流長,滋養著一代代黃土兒女

陝北是中華民族的發祥地之一,是華夏文化的源頭,她的文明史是詩,綿長深遠,韻味無窮。


史鐵生《我的遙遠的清平灣》:面對薄情的命運,我們溫情地活著


在《我的遙遠的清平灣》裡是這樣描述的:

春秋距今兩千多年了,陝北的文化很古老,就像黃河。譬如,陝北話中有好些很文的字眼:“喊”不說“喊”,要說“吶喊”,香菜,叫芫荽,“騙人”也不說“騙人”,叫作“玄謊”……

在祖祖輩輩都面朝黃土背朝天的黃土地上,在那個廣種薄收、食不果腹的年代,陝北的風俗,清明節家家都要蒸白饃,再窮也要蒸,白膜是為了紀念春秋時代晉國的功臣介子推的,破老漢雖然不知道“割股奉君”、“功不言祿”、“功成身退”,卻知道:“那是一個剛強的人,寧可被人燒死在山裡,也不出去做官。”

正是這史詩般的黃土文明孕育著陝北兒女,使他們不斷地汲取精神力量,讓他們在這貧瘠的土地上繁茂地生長,一代又一代地繁衍。破老漢的孫女終於養大成人,能給他帶來天倫之樂,留小兒知道了“黑肉”比“白肉”好吃,“好光景”已不僅僅是“受苦人”的一種盼望了。

“史鐵生用殘缺的身體,說出了最為健全而豐滿的思想。他體驗到的是生命的苦難,表達出的卻是存在的明朗和歡樂,他睿智的言辭,照亮的反而是我們日益幽暗的心。”

這是首屆華語文學傳媒大獎2002年度傑出成就獎得主史鐵生的授獎詞。

史鐵生說:“我是個殘疾人,但不是廢人。”


史鐵生《我的遙遠的清平灣》:面對薄情的命運,我們溫情地活著


面對苦難,不囿於生存、苦於生活,忍受命運的無常,微笑面對、奮然前行。

體驗苦難,豐滿思想。面對薄情的命運,我們溫情地活著,這是史鐵生在《我的遙遠的清平灣》裡給我的啟示。就像他後來對於地壇的那種生命感悟,同樣也適於遙遠的清平灣。因為,地壇和清平灣裡,都有我——史鐵生!

(全文完)

作者簡介:檸嚀說事,讓我們把酒話桑麻,以夢為馬,隨處可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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