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情散文:我吃,故我在

图:来源网络

总想写点关于我家乡的事儿,却不知从何说起,赞美她,难免勾起很多苦痛的回忆;试图遗忘她,难免又在脑海中闪现回放那些温暖的快乐的记忆,那么就让我带着甜蜜的伤感,回味过去吧!

我的故乡山东平度,位于胶东半岛上,本应是个富庶之地。春秋时期的管仲靠盐靠铁靠美女招商引资,把个齐国弄得富甲一方,同时也成就了齐桓公的霸业。这是山东人的骄傲,但在我生活的上个世纪七十年代老家却鲜有人知道这个光荣人物,因为太穷了,大家伙只想一件事——怎样吃饱肚子,一切凡是能吃的都去尝试,现在我常看美食类节目,冥冥中好像是对自己的精神补偿一下,有一回看到云南少数民族的特色美食,当地人把竹虫、蚂蚁蛋、蜂蛹……悉数端上餐桌,又把用牛的胃液拌的生牛肉——“撒撇”端上桌时,美丽的女记者花容尽失,无法相信这些黑暗料理是款待上宾的美味,当地土著居民又热情演示吃法,只见一皮肤黝黑的壮汉轻轻捏起一只活的白蚁,缓缓放进嘴里,白蚁的半截身子还在壮汉的上下唇之间蠕动着,白蚁瞬间被爆浆,那汉子无比享受的样子,女记者已经顾不得礼仪,尖叫起来。其实在我看来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因为在我的记忆里,没有什么比虫子更好吃的东西了,我能活下来完全是因为我孜孜不倦的探索精神,我把能吃的东西都尝试过来了,胶东的天地给万物生灵输送了能量,万物生灵又给予我营养,我怎能抑制住我对故乡的热情,不夸夸她呢?


乡情散文:我吃,故我在


这里有必要说说我的家和我的伙伴,当时我的父亲去了兰州,一年回来一趟,所以我对父亲的记忆比较模糊;我有个哥哥,从我记事起,他就在平度县城读书,一个月回来一趟,所以关于他的记忆也不清晰;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我的玩伴,她们都姓于(我们这个村庄大部分村民姓于,都是本家,另一部分村民姓范,人数也不少,这两大家族长期不和,我在下文中还会提到),先说说艾君吧,她娘第四胎才生了个男孩,宝贝弟弟,不管她,由她成天在地里野,只有个特别会种烟叶的爷爷管她,脸上、手上、腿上经常有伤口,那是爬树让树枝剐的,她满不在乎,照样皮,所以她穿的衣服很破,大豁口,惹得她娘经常满村追打她,她就爬上树,任由她娘噘(骂)她,她是我的伙伴里话最多,主意最多的,我很佩服她,一起玩时我们都听她的;我的另外两个伙伴是姐妹俩,姐姐叫雪莹,妹妹叫雪娟,雪莹有白化病,头发白,眼睫毛白,眼眸也是浅浅的褐色,皮肤更是白得像雪,我常常看到她捋起袖子时,条条青的血管那么明显,样子有点吓人,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异样,甚至还羡慕她的白,她总是很自卑,经常背着人偷偷哭,她一哭我们就谁都不回家陪着她。而她的妹妹雪娟在我们村子里可以算上是“俊嫚儿”,黑黑的眼眸总是那么明亮,皮肤也有点黑,笑起来两腮有两个小酒窝,嘴一抿,特别叫人喜欢,这是我听大人说的,我喜欢她的原因是她有好吃的总分给我们,不吃独食。通常,夏天的故乡是很热很热的,因为靠海,所以又很湿,多雨,雨后的黄昏,燥热消退,孩子们三三两两的从低矮破旧的泥坯房子里出来,结着伴找蝉蛹(我们的土话叫知了猴),我们胳膊都挎一个小铁桶,拿一个小铁铲,在雨后的大树下找小洞洞,那些家伙想透透气吧,专门用嘴巴在地下顶出个小孔,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但无论多小的洞都逃不过一双双饥饿的眼睛,猛然用小铲掘开小洞,那些正在做梦的家伙一动不动,趁它们还没清醒,赶紧下手,掏取出来,“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那些家伙被撇进铁桶里,知道大限已到,到处乱爬,褐色的身体泛着亮光,有点透明,那是引人食欲的颜色,我们几个伙伴高兴极了,雀跃着回了家,我赶紧把战利品交给母亲,母亲接过来用盐渍一下,那些家伙一会儿刚开始还在拼命反抗,一会儿的功夫,全都伸腿瞪眼了,若能油炸一下对贫苦人家那绝对是奢侈到极点的事了,母亲当然是舍不得油的,只能火烧着吃。母亲让我拉风箱,自己趴在火塘口,观察了一下,果断地把那些死悄悄的褐色家伙全都扔进火堆里,一阵烟冒过后,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焦香味儿,母亲用木棍把那些受了火刑的家伙扒拉出来,吹吹上面的草灰,我一口一只的吃起来,那焦糊味真是太香了,那时光顾着自己吃,也不知让母亲一同吃,吃完了,嘴就像阿拉伯男子一样,一圈黑。舍不得擦,用舌头回收进嘴里,再咂摸咂摸。但这种美味也不是常有的,因为有时遇到旱天,一连几个月不下雨也是有的,庄稼欠收甚至是绝收也是有的,庄稼人内心是焦躁的,沮丧抱怨,欲哭无泪地到处诉苦,可有啥用呢?偏偏有种声音也凑泊而来,那便是知了的叫声,村后村后,此起彼伏,绵延不绝,像一把把小锥子刺着人心,越忍不了这声音越觉得这声音聒噪,,饥饿加上那折磨人的声音让人们对自己能活过夏天产生怀疑,怎么办呢?艾君斩钉截铁地说:“吃了它”。我们都狐疑地看着她,用眼神说:“你本事大,抓一只我们看看。”她挺了挺胸脯,底气十足地说了声“跟我来”,就带我们去偷给吊瓜搭架子的长竹竿,因为旱天,竹竿子也没了用处,只能当柴火,所以没费什么周折就偷到了,又顺手在枯黄的麦田里偷了一些干瘪的麦穗(那时麦子基本不种,所以一点麦子都很金贵、稀罕,弄一点儿很难很难),用手把穗子揉搓 ,放在手心,吹掉麦粒表面的一层干皮,一仰脖子,把那泛黄的粒子悉数倒进嘴里,为了不咽下去,伙伴们互相提醒着,反复咀嚼,直到把一块上了劲的面团扯成长条从嘴里拽出来,那是很黏很黏的东西,把它缠绕在竹竿的顶端,举着杆子,在蓊蓊郁郁的树丛里,顺着最响的声音找,那些家伙(雄蝉)只知道畅快地震动肚皮,博得美人(雌蝉)的芳心,信誓旦旦的表白着痴心,成了呆子,只要把那杆子慢慢地靠近那家伙,猛的一下,透明的翅膀就被那块杆子上的面团粘住了,想逃脱那是不可能的了,越挣扎越粘得越紧,用这样的方法,没一会儿就从杆子上扯下来很多“痴心汉”,雪娟从家里拿来了一根缝被子的大针,穿上线,挽个疙瘩,把那一只只的“痴心汉”穿胸而过,个顶个串在一起,把线的首尾系在一块儿,挂在我们的脖子上,像沙僧带的大念珠一样,有时我的脖子上可以挂上四串,那真是值得炫耀一下的,我们都嘻嘻哈哈的笑着闹着,那些家伙被穿心了有的居然还活着,还在“吱吱”的叫,世界上还有比这更坚贞的爱情吗?没有吧,其它则死的死,残的残,,晚上我们可以吃它们了,其实,蝉的味道远不如它的蛹好吃,但蛹太难找了,也只好将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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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不久之后,我们找到了另一种好吃的东西——蚱蜢,我们选露水很重的清晨出门,到田野上去逮我们的食物,通常,因为露水的缘故,它们的翅膀很湿,飞不起来,只能蹦,我们几个伙伴用脚踢着杂草,惊扰了草丛中的原住民,它们慌不择路,乱蹦着,我身体向前扑,用手盖住一丛草,轻轻地慢慢地松开一个一个手指,在草缝间,就把那些家伙捏出来,放进一个布兜或大口瓶里,扎紧布兜或是拧上瓶子盖,集满了,我们是等不到拿回家吃的,大伙儿眼前一亮,只见艾君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火柴,在空中晃晃,狡黠地一笑,不问出处,大家纷纷去找枯枝干草,不一会儿,田野上就升腾起一缕青烟,我们就笑呵呵地把那蚱蜢的翅膀硬生生的掐下来,我们对即将成为食物的生命是没有同情心的,潇洒地把它们丢进火里,过一会儿,拿小木棍从火堆里把那辨不出形状的家伙拨拉出来,随便吹吹,就你一只我一只地吃起来,雪莹有时带着她妹妹给我们寻来带甜味的草根,还有一种黑紫色的野浆果,又酸又甜,这些我都喜欢吃,等到她们挖来野菜的时候,我就不在恭维她们了。于是我们又找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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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大片的大豆地里,我们用小棍拨开浓密叶子,在那长着一层细细的茸毛的秸秆上蠕动着豆虫,那家伙不急不躁,时不时弓起了身子,要不然就一动不动,像念经的和尚,嘿嘿,把那带吸盘功能的身体轻轻提起,那家伙在两指间扭着身子,像印度女人在跳舞,它的肚皮上居然有很多小黑点,很整齐的排列着,很像成人男子穿的大衣上的双排扣子,我狰狞地笑着把那家伙扔进火中,“啪”的一声,那豆虫炸出了绿色的浆液,只剩一层皮,居然也很香,还有嚼劲,像吃猪皮,这豆虫只能在秋季找才好吃,其它季节要不然很小,要不然j就口味很差,于是我们到处找吃的,在我的印象里,我们是吃花生油的,但那是极少极少的,有时吃熬白菜,从小罐子里倒出一点油,罐口边沿会粘着一点儿,母亲赶紧用食指把油抿进罐里,顺便把自己的手指吮咂一下,嘴里发出很大的声响,让人觉得那点油是世上难得的美味。于是我就经常偷偷用手指蘸了花生油吮吸,太香了,可惜后来还是被母亲发现了,把我痛打了一顿,再不敢偷吃了,我想补偿一下自己,终于又发现了一样好吃的——花生油渣,被压成像车轮那么大的一张油渣饼,老家人叫它“麻山”(我也不清楚是哪两个字),其实是用来喂猪的饲料,但味道真好,于是经常出没猪圈,但不久也被人发现了,把“麻山”锁起来了,所以还是找花生吃,花生种的是不少,但我们却吃不到,去哪里了,我们小孩子是不知道的,只能在收获过的土地里找那些遗留下来的干瘪的花生果,我们把这样的花生叫“瘪子”,通常我们几个伙伴是就地解决了,生吃,嘴里嚼出白色的浆液,舍不得咽下去。用火烧烧吃那就更美味了,可惜太少了,我们就决定冒着挨揍的危险偷花生,但也不能老偷,若是被发现了,受到的责罚是无法想象的,我的哥哥就是因为和同学一起偷了集体菜园中带毛刺的黄瓜被抓住了,受到了用语言无法形容的责罚,看菜园子的是一个又瘦又矮的老头,一双浑浊的眼睛布满了血丝,他先是用世界上最恶毒的语言骂了几个男孩子,然后他又突发奇想,用浇地的舀子舀了水沟里的浑水,强迫几个孩子喝下去,几个孩子不喝,他就凶残而又疯狂地殴打他们,最终几个孩子家都被扣了工分才了解,这事之后,我们谁也不敢再偷庄稼了,只能回家,做什么饭就吃什么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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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母亲通常只给我准备两顿饭:快到晌午是蒸地瓜或是煮地瓜,傍晚就是玉米面或是高粱面的窝头,很硬,吃起来口感是很粗糙,简直是难以下咽,虽然抱怨窝头难吃,但就这也不能保证每天都有,地瓜倒是没断过,天天吃,放坏了也舍不得扔掉,重新蒸蒸再吃,有时掰开一个地瓜,断面相互拉着丝,瞬间腾起一股馊味,吃一口甭提有多难过了,还有让人尴尬的是这东西要是吃多了,就会产生肠胀气,在家好解决,关键是那时候经常开大会,吃晚饭时,村部屋顶上的大喇叭就响起来了——窝学(我说),些愿同记们(社员同志们),京儿黑(今儿黑),全大周要知示(传达重要指示)……庄稼人一般天黑就困觉,哪能禁得住晚上开会,没办法呀,不去是要揪出来做检讨的,煤油灯笼挑起来,村部前的空地上挤满了社员们,村支书朝着一个裹着一块红布的镰刀一样弯着的东西先是吹了两口气,然后是一通骂,会场登时像退去的潮汐一样安静下来了,接着坐支书旁边一个留着八字胡的穿制服的干部然后开始念起什么来了,他每句话都拖着很长的尾音,叫人越听越瞌睡,不一会儿,四角就传了的雷鸣般的鼾声,支书突然在大喇叭里点着名一通骂,大伙儿只好强打精神,继续听,正听着,分明听到来自人堆里一种幽幽的细声被缓缓的释放出来,众人一阵儿哄笑,场面失控了,一声汽笛长鸣,继而是虎啸龙吟,还有扑腾腾气流不畅,远处蚊子飞过声,继而是巨大儿短促的“四弦一声如裂帛”,众人又是一阵儿哄笑,这“别有忧愁暗恨生”的屁声属于地下活动,不好抓人,气得支书大骂起来,谁知他自己也没控制好自己的“阀门”,很憋屈一声响从大喇叭里传出来,响彻云霄,众人笑倒了,其实大家心里都清楚,这是吃地瓜的缘故。这东西就是让人增加了许多声响,若是有大姑娘相亲,那是绝对不能吃地瓜的,宁可饿着,否则成了家让人一辈子提起此事,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但地瓜确实是救了我们的命,虽是这样,仍然不爱吃,想着别的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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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你相信吗?一个天天吃窝头地瓜干的孩子居然和白面饽饽也有了一次邂逅。激动得几乎要哭出来,原来味道也是可以回忆的,多年后,每当吃馒头时,头脑里总会被唤起美好的白面饽饽味,那一年,一户范姓人家盖房子,当然还是泥坯房,但房梁却是大粗木料榫卯起来的,上梁那天,按照当地风俗,要放炮,抛撒小饽饽,一阵鞭炮声后,青烟散尽,房前的空地上挤满了人,脚踩着红的纸屑,抻着脖子仰着脸。只见新屋主人骑在空荡荡的房梁上,怀里抱着个斛形的木匣子,一只手从木头匣子里抓出几个白面小饽饽,向人群抛撒去,人群像汹涌的波浪,饽饽都叫年青的后生蹦着高抢走了,引出一连串的叹气。我们一群孩子只能靠边站,无论如何是抢不到的,天下也居然有那么巧的事,一个小巧的饽饽偏偏不合群,脱离了众饽饽,落在我的脚下,几乎没有停顿,几个小孩一起抢,结果,我抢到了。心怦怦直跳,拔腿就跑,跑到没人的地方,张开了手——这是多么可爱的小饽饽啊!通身雪白,中间点了个鲜艳的红点,那么漂亮,还有那迷人的麦香味儿,我怎么舍得一口吃掉呢,双手举起来欣赏着,“啪”的一下,饽饽没了,原来是一只公鸡跟踪我多时了,乜斜着小圆眼睛,趁我得意忘形时,借助那对寒酸的破翅膀,突然腾起,用尖尖的喙叨走了我心爱的饽饽,我一边追一边骂,那家伙跑着跑着就突然转向,累得我大口喘着气,流着汗,最后它放弃了,晃着身子跑了,我赶紧捡起那小饽饽,看着就哭了,只有指头肚那么大了,吹掉上面粘的土,我还是把那块残存的白面小饽饽吃了。从此更加盼望能遇到什么奇异的吃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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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靠海,有时也有些海货,不知怎的,我记事起,经常吃到的是臭鱼,我的故乡有嗜臭的历史,什么发酵长毛的大豆,用盐拌着吃,就着玉米面糊糊,那真是风味独特,又臭又香,但这又远不及臭鱼香,把坏了的鲅鱼或带鱼(新鲜的鱼也吃不到)用几毛钱买回家,加盐 ,一层一层地码放在小坛子里,密封坛子,,也就一个月左右,坛盖揭开,一股恶臭喷涌而出,毫不客气地说,可以把异乡人冲倒,可我们觉得那是世上绝无仅有的美味,把那臭鱼蒸蒸,揭开锅盖,臭味弥散开了,水汽散尽,用筷子拨开,露出里面通红的肉,锅的内壁贴着一圈玉米面饼子,这两样搭配着吃,好到让人怀疑幸福来敲门了,不解风情的人掩鼻全身而退,我们甘之如饴啊!当然这还不算极致的吃食,有谁领教过虾酱的味道,本要扔掉的小虾,毫无食用价值,母亲求着情弄来,用大石臼把米粒大小的生命和着盐捣得稀烂,那就是对虾的极刑——葅醢吧,把糊状的虾泥用木勺擓进小瓦罐里发酵,一星期后那酱就变成粉红色了,特别诱人的颜色,这时就可食用,多么难以下咽的饭菜只要加上一点虾酱立马让人瞪眼——太美味了,但千万不可弄到手上,因为那臭味根本就洗不掉,走到哪里都有纷纷让路的人们,只能在家待着等味道自然消散。所以一旦谁家熬白菜放了虾酱,那就全村人都知道。有虾酱的日子太幸福了!

但好景不长,有一年,村里什么臭味也闻不到了,母亲打发我摘野果,揪槐花,捋榆钱,挖野菜,困苦的生活让我对香味异常灵敏,风里带的一丝丝香味我都能捕到,一天,我被一阵香味深深吸引住了,只见艾君手里举根筷子,筷子上戳着个被烧焦的黑呼呼的东西,那东西呲着牙,蜷着身子,一副恐怖的样子,啊——老鼠,艾君不问而告,自豪地说:“看,俺爷爷给俺捉的老鼠,可惜就捉了一只,要不然俺送你一只,这样吧,俺们一起吃。”她大方地扯下鼠腿递给我,我毫不犹豫的吞吃起来,天啊,这味道,把臭鱼烂虾比下去了,主动讨要,艾君举着筷子转身跑了,望着她的背影我无奈地咽下几口唾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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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比这更严酷的日子还是来了。

我的世叔叫于洪敬,他家养了一只大黄狗,那狗太通人性了,从不需要饲喂,它自觉地到庄稼地里爪子刨着农人遗漏地瓜须,花生豆……嘴巴在泥里拱食那仅有的一点吃的,十几年了,一脸的忠厚实诚,那一年,不知怎的,它病了,总拉稀,瘦得身体两侧肋条像一根根木头栅栏,后来就一动不动地卧在家门口,忽然有一天,狗不见了,我正纳闷,世叔的儿子出来了,抿着嘴向大伙宣布:“我家吃肉了,你们没有,嘿嘿。”我们都心头一紧,那忠诚了一辈子的老狗何曾想到结局挨的是主人的一刀啊!

还有一件惨烈的事,不吐不快,那时,生产队里有一头老黄牛,什么苦活儿都干,耕地、拉磨、运货……,它脖子上的皮耷拉着垂着,身上是嶙峋的骨头,只有食草的肚子特别大,谁只要牵着它它就跟谁走,只会干瞪眼,干活慢腾腾的,倒是不偷懒,那一年也死了,那天,全村老少都欢天喜地,按住牛尸,开膛破肚,按照户数平均分配,每家都分得一块肉。我记得母亲用麻绳提溜一块血淋淋的深红色的肉,迫不及待地下锅,煮了很长时间,香味扑鼻,可就是咬不动,全是筋,我也不管那些,顺着筋与筋之间的缝隙,用牙啃食仅有的一点瘦肉,没想到母亲一把把肉夺下来,拎着肉出门了,一边走一边破口大骂着,直到跑到队长家的院门外,跳着脚骂得更狠了,什么欺负她男人不在家,柿子专捡软的捏,,狼心狗肺。像迅雷一样,队长老婆冲出来和我母亲对骂起来,她的男人在旁边拉着她,我的母亲在骂人方面是有着惊人的语言天赋和想象力,她骂队长和队长的祖先有什么不伦之恋,队长的老婆和牲畜之间互生情愫,队长老婆回敬了更恶毒更令人难堪的诅咒,双方终于动起了手,扭打在一处,我也急了眼,吼叫着帮母亲,队长的孩子们帮他们的母亲,艾君、雪娟、雪莹帮着我,那边也有孩子加入进了,孩子和孩子打起来了,大人和大人也打起来了,后来演化成姓于的人家和姓范的人家互相撕扯起来,接着是砖头摔碎了,有人捂着脑袋,指缝间流出了血,地上到处是碎瓦片,还有半截木棍,一根开裂的扁担也被甩在地上,地上扬起了灰尘,骂声、尖叫声,嚎哭声……到处都是,一群村民的垓下之战,我的母亲和队长老婆在地上翻滚着,一声惨叫,两个泥人停止了翻滚,坐起来了,原来我母亲的脚脖子被队长老婆咬破了,出了很多血,我的母亲还在不停地骂着,几个本家妇女把母亲架着回了家。最终,高音大喇叭制止了这场斗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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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之后,我母亲便落下个毛病,只要眼前有人,她就唠叨个不停,什么自己被人咬了,活啥劲儿,丢人现眼的,自己男人没本事,她一长篇大论的骂起来我就想办法躲出去,天天在外边疯跑,炼就了石猴一样的性格,有一年秋天,我的父亲回来了,母亲不唠叨了,面带笑容,家里气氛和谐,父亲还带来几样新奇玩意儿,像剥皮吃的柑橘、用各种好看的糖纸包裹的糖果、用糙纸包的各种小点心,妈妈嘱咐我在家吃就行了,不要拿到外面吃。我从小就是个虚荣心极强的孩子,背着大人偷偷拿出柑橘给艾君、雪娟、雪莹,在她们的央求下大方地给她们一人一个橘子。艾君抢过橘子就咬了一口,呸呸呸,苦的,我都要笑死了,其实我也是刚学会吃柑橘,自以为有些骄傲的资本,就耐心教她们吃。雪娟感动地说:“等我家苹果长好了,你就来吃。”半个月后,我的父亲又回兰州了,闲来无事,有一天想起了雪娟说的苹果,就到她家玩,顺便看看苹果能不能吃,一进她家的院门,我就呆住了,那树上坠满了果实,枝条都像一张张弓一样坠弯了,“还不能吃?”我问,“再等等,酸哩!吃不掉,可惜!”我的好友说。后来问了几次,都是同样答复,我心里还是盼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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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终究是没吃上那诱人的苹果,因为我来兰州了,我的父亲给我在兰州一所小学报了名,当时,我并不知道这一去对我意味着什么,反正是以后我三十多年没回去过(因为全家人都来兰州了),这三十年,我拼命读过书,做过白日梦,发过狠,不愿过平庸的日子,随着成家立业,一切就都趋于平淡了,仿佛人生也不过如此,和舅舅通电话,知道平度变化很大,村子已经规划成了工业园区,村民们没地可种了,都成了当地园区的职工了,家家都富裕了,不知不觉就聊起了我的伙伴,舅舅的村子和我们的村子只隔一条小河,他是什么都知道的。一阵儿沉默后,舅舅开口道:“村里那个假小子艾君嫁到烟台了,听说她丈夫是打渔的,她可不缺鱼吃呢,去年还回娘家来了,人也胖得几乎都认不出来了,心情焗(高兴)得很,我说起你来,她都快想不起来了。”我也笑笑,不能怨人家啊,毕竟三十年了。后来又说起雪莹,舅舅啧啧两声:“她那个样子,谁敢娶,还是她家一个亲戚做媒,把她给了个五十多岁的老光棍,你说咋的,这两口子一直没孩子,可能也不敢要,害怕再那么白咋办。前两年,他们开了家废品收购站,好的不得了,也算这丫头命好,她好几年没有回来了,反正是挺有钱的,就是和娘家人关系远,不大走动。”哦,苦尽甘来,我也为苦命的伙伴感到高兴。诶,舅舅怎么没提雪娟呢。我不禁问了一声,舅舅顿了顿,开口道:“她呀,走了,五年前就走了,说是心脏病,以前根本不知道,一发病就没救过来,留下两个儿子,现在都成家了……”我的心里一紧,那俊嫚……还欠着我苹果呢,她没兑现诺言就走了,这个痛我没法补救了,三十年,故乡离我越来越远,我的心离故乡越来越近,半生闯荡,不名一文,有一种温暖慰藉一颗漂泊孤独的心,那温暖里散发出香、臭、苦、涩、甜,那就是家的味道,故乡的味道,我吃,故我在,在哪里?在故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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