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众演员 ——第一个白班

昨天我和同学老马一起进新冠状病毒病房查房。老马是暨大的,我是广州市第一人民医院的。一周前,直到在广州白云机场碰面,才知道我们居然是同一批广东去武汉支援的队员。

我的小组一共三人,今天我和桃源进病房,道延在20楼帮忙开医嘱和完成医疗文书工作。老马带了暨大的另一个队友。于是我们一行四人换上防护服,戴上护目镜,乘电梯从20楼清洁病区到达11楼病房。

一进去,先看重病人。第一个重病人新冠肺炎后,肺部病变恢复很差,心肌也有损失,血氧一直不太好。用79%的氧气冲着,她和我们对答的时候,说话稍快,血氧会一过性掉到84%。老马看了一下呼吸机参数,把供氧的峰流速调大了一些。我看了一下,对旁边的护士提出建议,可以试着让她俯卧位看看。这个病人是科室暂时最重的患者,心肺都受到了严重的打击。但更重的打击可能是她的内心:在她之前病情更危重的时候,医生打电话给她的子女,询问是否去ICU插管上机,被她的家人拒绝了......肉体的伤疼终会会慢慢恢复,内心深处的裂缝恐怕永远也不会愈合。

看了两个重病人之后,我们开始分组查房。科室一共40多个病人,光前天就新收了20多个病人。必须抓紧时间把所有的病人都检查一遍。

我和桃源从4床开始依次检查病人。说起诊疗,无非是解决几个问题:新冠的问题,合并基础病的问题和心理问题。

在对病人进行排查时,难免会在多个角色之间切换。

有时我是弗洛伊德。大姐A已经没再吸氧了,仍有干咳,活动后胸闷。她最主要的主诉是,夜间多恶梦。每天都重复近似的梦境,然后从梦中惊醒。在梦中她会多次见到已经逝去的亲友。从她对梦境环境和时间等的详细描述,显然这是一个睡眠时缺氧的梦。肺部毕竟还没有完全恢复。给她氧疗,特别嘱咐她晚上需要氧疗。

有时我是福尔摩斯。阿姨B最近血压高,感到头晕。血压近期发生变化,首要要考虑的有无其他原因,而不是盲目的调整降压药。我仔细观察了一下她,脖子粗短,可能有睡眠呼吸暂停的情况,睡眠呼吸暂停、睡眠不好可以导致晨起血压升高。于是我问道,您睡眠如何,睡觉的时候有打鼾吗?旁边的一个阿姨接口说到,是的,她晚上有点打鼾。想不到这句话却引发了阿姨的心事,她擦着眼角说道:“我老伴刚因为新冠去了。我心里难过,这几天都睡不了几个小时。”心灵深处的痛楚,往往要远超过疾病本身带来的困扰。除了给她开上稳定情绪的药物和改善睡眠的药物之后,我也只有温言宽慰。

有时我是黄渤。大姐B从1.18号就开始在医院住院了。咳嗽和胸闷已经不在是她最主要的问题,她唯一的问题就是,医生我什么时候能够出院。“这得看这几天病毒和CT的检查结果。”她听完我的回答,右手猛得捶窗,大声抱怨起来,“什么时候我才能回家,我就是要死也要死个明白。”“哪有那么严重,你现在不吸氧,都没有太大的问题,很快就可以回家了。”她脸色一沉,“我就是想回家了。”我转过身,给她看我的后背,我家就在光谷,我也想家,等你们都很好了,我也可以回家看父母了。她指着我的后背,念道:“光谷龙哥”。她终于笑了起来。“好的,龙哥。你明天还要来看我哦!”

有时我是周星星,当然是不太成功的周星星。焦虑大姐同屋的一位优雅大妈,她同样是1.20开始住院的。抗病毒的疗程早已经结束。刚刚从方舱医院转过来。她的问题是仍有干咳,抱怨医生不给她开药。在她的桌面,我看到还有一瓶阿斯美,就问道,你有继续吃这个药吗?她摇摇头,“我不想吃。”然后我话题一转,你胃口怎样?她斜着眼睛看着我,“饭菜太单调,不好吃。”饭堂的师傅,不论是方舱医院还是我现在所在的医院,我相信人手都是不足的,能尽量满足大家的要求,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了。于是,我很认真得说到,首先你不能偷懒,阿斯美要继续吃,你是刺激性干咳,阿斯美对你的症状有帮助。其次加强营养就是很好的治疗。把饭吃好就是治疗。要象吃药一样把饭吃下去。我右手一扬,做了一个有点夸张的动作。在优雅大妈鄙视的眼神下,我退了出去。在饭堂师傅送饭的时候,我在护士站查看病人资料,就顺便又进了病房。焦虑大姐手里拿着勺子,刚把饭盒打开。我看了一眼,冬瓜炖排骨,排骨分量很足,老抽上色后,冬瓜在日光灯下闪着光芒,一看就是很有食欲 的样子。焦虑大姐见我走进来,问道,医生有什么事?我笑着说到,你们的病毒检测都是阴性。优雅大妈的盒饭放在桌子上,她远远的站在窗边,将双手抱在胸前,冷漠的看着我。我歪着头,对着大家,又说了一遍,“要象吃药一样把饭吃下去哦。”焦虑大姐晃晃手中的勺子,笑着说到,好的。伤心阿姨脸色也好了很多,“嗯,要象吃药一样把饭吃下去。”说完,她也笑了。

有时候,我是大侠。一个阿姨拎着CT袋,健步走到护士站,大声说道,我是前天来的,现在我要去作CT了,怎么还没医生查房。我有房颤,心慌。我走过去,一出手拿住她的脉门,“您脉搏整齐,96次。现在您房颤没有发作。脉搏现在确实稍微有点快。”数脉搏是内科医生的基本功。她见我认穴准确。于是将病情娓娓道来。她喝了中药以后,胸闷、心慌、腹胀。这个应该是出现了胃食道反流,于是果断调整药物。

有时候,我是孙大圣,火眼金睛。护士说21床在抢救。我走进去看到老马刚赶到床头。病人处于谵妄状态,手脚小范围摆动,眼睛看向左侧,咋一看,好像右测瞳孔有些大了。于是我说道,用手电看下瞳孔和对光反射。手电一照,果然右侧瞳孔有些扩大,对光反射有些迟钝。颅内有问题。有定海神针老马在,于是我继续查别的病人。

有时候,我是死狗。把4-31床看完,护士说21床血压不好,我赶紧又跑过去。戴着N95口罩,本来就会很憋气,早上已经忙了几个小时,跑步去看病人的时候,还不觉得怎样,等从病房出来,人一松懈下来,就觉得胸闷的厉害,喘不过气来。这时就听身边一声巨响,几个护士大声说着,看看是否有人摔倒,她们就冲了过去。我意识道,自己也不能硬撑了,护士也戴着N95, 她们也很累了。如果我出了什么状况,只会给大家添麻烦。桃源正在帮老马查21床的用药情况。于是我把手里记得病人的情况和打算开的医嘱交给她,喘着气说到,“我有点不够气,你先把医嘱拍了,发给道延。我找个地方坐一会。”在医生办公室,找了张凳子坐下,不知休息了多久,2分钟还是5分钟,渐渐缓过气来,只觉得防护服袖子内面还象有水珠在滚动,想不到这一会,居然出了一身冷汗。面屏也模糊了。这时桃源过来,我把手里记录的病人情况交给她,帮忙看看这几个病人的检查结果。我的面屏花了,看不清。等她把这几个病人的结果查完。我们一人去一个房间告知患者检查结果。我还是觉得有些胸闷,赶紧撤退。估计是缺氧了,大脑一片空白,浑浑噩噩得脱了防护服,上到20楼。回到清洁区,一进门,就见墙上写着,戴帽子/口罩。旁边一个大桶,写着脱手术衣。感控护士见我站在大桶旁边发呆,就问道,你怎么了。我慢慢得回答她,“戴帽子,口罩,可我不知道去哪拿呀?”她笑了,“你不是戴着口罩和帽子吗,这个时你刚换的,是干净的,不用换。”大脑缺氧真可怕,反应迟钝。于是我赶紧按照护士的指点,把手术衣脱掉,然后慢慢走进病房,穿上自己的外套。

有的时候,我还是死狗。回到20楼医生办公室。我看到道延也在忙,现在已经是下午快四点了。医嘱还没开完吗?我问他,他一脸麻木的看着我,他拿出两张纸,“你看,这是我今天开的CT/病毒检测的名单和有病毒检测结果病人的名单,一直没休息。”从早上八点出来到现在,大家都没进食水,想来都有点晕了。“那你记得要开的医嘱吗?”道延问我。我摇摇头,缺氧以后,我大脑一片空白,所有需要开的医嘱全部都发在那部工作手机上了。“是的,只有一部工作手机,我开了一部分医嘱。因为要联系转icu,要和家属联系,手机又被拿去救急了。我还没抢过来。”等她们把手机用完,我赶紧抢过来。病人的病情和需要开的医嘱,我们这组写了六张纸。心电图/降压药/降脂的药,消化系统的药物,补充了很多医嘱。优雅老太她们也需要给她开中药。所以医嘱比较多。我和道延逐条核对,中间又和别人抢了几次手机。等把活干完。已经下午4:30了。就这样结束了我的死狗角色。

把所有工作完成,我才想起,应该把今天的工作照存下来,带回去。仔细一看,里面有马教授俯身查看病人的相片,马教授凝视呼吸机的相片,马教授和病人亲切交谈的相片,马教授竖起大拇指的特写镜头,当然也有桃源的相片。可是我的呢,几个相册都找了一遍,只找到刚进病房的集体照。我安安静静的站在马教授的身边。在马教授夺目的星光下泯然众人。

有的人天生就是主角,他永远都站在耀眼的星光下,他是巍峨的穹窿刺破苍芎。

有的人天生就是配角,他永远都无法进入正厅。在有机会曝光的时候,他也总是不无正业。他去扮演福尔摩斯,扮演佛洛依德,甚至去扮演周星星.....

更多的人,只是一块块普通的群众演员,正是他们撑起了这座城市。在风雨中,他们在街头巡逻,裤腿沾满了泥水。在中午,他们饿着肚子,提着大包的蔬菜,为社区居民送菜。下午,她们扛着大包大包的防护物质送往医院,然后又回到病房,帮自己的战友穿好防护服,进入战场。在夜晚,他们找个避风的地方,停下快递车,喝口水,吃几口面包。深夜,他们拿着体温计,挨家挨户查找新冠的患者。还有哪些漂亮的小姐姐,她们坐在自己的私家车上,为接送医务人员而穿梭在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

他们只是在这个城市里千千万万普普通通的人,为着自己的使命而奋斗。他们的姓名无人知晓,他们的功绩万古长存。

2020.3.2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