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小小:何處結同心?西陵松柏下!

蘇小小:何處結同心?西陵松柏下!

妾乘油壁車,郎騎青驄馬。何處結同心?西陵松柏下。



槐蔭庭院,清晝剛至錢塘。蘇小小那年剛剛十五歲,便歷經了父母的撒手人寰。


她也本是父母唯一的掌上明珠,過著恣意無憂的閨閣生活。只是一年之間,無常世事太多,她從不諳世事的小女孩,轉眼成了獨當一面的少女。


蘇家本是商賈,家財萬貫。她變賣了祖產,出城搬去了西泠橋畔松柏林的小樓。她自小得江南靈秀氣的燻養,又生得玲瓏秀美。父母雖是商賈出身,卻將她教養的極好,一顰一笑,皆是大家風範。就這樣,才色俱佳的蘇小小成為錢塘無數白衣少年郎的春閨夢。


她實則雅緻,松林小樓,置琴一張、棋一臺、書千卷、茶一盞。她本雅緻之人,自然願意,同那文人雅士交往。一時間,風光睥睨無限,西泠橋畔的盛名傳至整個錢塘。


盛名在身,蘇小小仍醉心山水,西湖亭臺之間,她曾擦肩而遇一人,從此鍾情於一人。


傳言,他是宰相嫡子,名喚阮鬱。端比相貌,那也是“舉觴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論起才情,尚且也稱上一句“詩詞歌賦皆信手,琴棋書畫不輸人。”似乎,也只有這般翩翩公子,才能走入蘇小小的心間。


他又怎會不知曉她的盛名。西泠蘇小小,那是錢塘公子皆青睞的瑰麗夢中人。今日得一見,他才知傳言不虛。


一身素衣白練,撐一把青蔥桐油傘,款款走過堤岸。她回眸望向他的一瞬,他眼中,便也再放不下世間風景。卻只見女子款款一笑,手帕遮面,回頭離別,留下萬般遐想與他懷念。


詩文風月裡,從不缺有心人。從阮鬱來到松柏小樓的那日,他們的故事就緩緩開場了。


蘇小小:何處結同心?西陵松柏下!



公子佳人的愛情,從來不需要蕩氣迴腸的經歷,只需和一首詩,填一段詞,彈一首曲,下一局棋,便可知,他就是我尋的知音。


蘇小小與阮鬱的故事便是如此。佳人在側,公子柔情。她的嘉名讓當世所震撼,他的才情也為萬人稱頌。古代女子的期許始終免不了俗,願得一心,她的青春年少便從遇見阮郎的那刻開啟。


他一隻玉簪定情,從此蘇小小的生活之中,只有他一人。


知音難覓,阮鬱同蘇小小,便攜手同遊錢塘山水。從來靈山秀水出詩篇,一唱一和之間,他們成為錢塘萬人豔羨的風月故事。


“大都好物不牢堅,彩雲易碎琉璃散。”的道理總是那般殘忍。哪位名妓同世家公子,能有一個圓滿的結局呢?宰相聽聞錢塘盛事,大怒之下,派人帶回了阮郎。從此一別,故事就在此,收穫了戛然而止。


似乎,所有的承諾都是為了失約時多些遺憾。阮郎便如此,承諾著天長地久,可轉眼便勞燕分飛。若問他是否愛過蘇小小?大抵,他也是盼著能與那高山流水般的知音,得一份圓滿結局。只是生逢於時,便遵世事。


他有他的前程要去爭奪,而她註定要醉心在這片山水裡,做著思念的夢,等著阮郎歸。


臨別時,他曾將自己的玉佩留下,說著來年再會的情話。她也不過及笄之年,遇見過的第一個男子,是他。


她發上簪著當年他送的玉簪,蓮花的簪頭一如西泠湖畔盛夏的芙蕖。她自是江南溫婉女子,落淚間,都是別樣溫柔的風韻。


“我等你。”


殊不知,松柏小樓的蘇家小姐,再未等來阮郎歸。


蘇小小:何處結同心?西陵松柏下!



她的一生太多短暫,而最為刻骨銘心的,便是她同阮鬱的那段愛戀。阮鬱走後,她的魂魄似也去了千山萬水之外。她仍舊走在西泠的橋盼,望著行人,每一個白衣都像他的背影。


殊不知,相思入夢,也會成疾。那日晃神間,她牽住了一位男子的袖口,輕喚了一聲:“阮郎?”卻換得了一個陌生的眼神。


她低頭道著:“抱歉。”那男子卻握緊了手中的書,因為她的到來,而侷促不安。


望著對面的姑娘許久,男子也有些歉意,只因著蘇小小眼中那不肯落下的淚水。連蘇小小都不知道,剛剛自己喚那聲時,那顫抖的聲音究竟帶了幾分期待。而到最後,明知不是他,她卻也願傾資助他去金陵求仕。只因有一瞬,她在他身上,看到了阮郎的影子。


那人喚做鮑仁。只因她這份恩情,唸了蘇小小一生。


蘇小小:何處結同心?西陵松柏下!


蘇小小這一生,因盛名鵲起,因盛名而累。她那西泠才女的名聲太過悅耳,至於上江觀察使孟浪因公事而來錢塘,不求其他,只求一見蘇小小的盛顏。


她婉拒了幾次無果,還是與他會了面。


卻不想,那孟浪本是記仇之人,席上隨手指咯一株梅花,要蘇小小賦詩讚頌。她本就不是尋常女子,才情之上,才言容顏。當下她便信口吟道:


“梅花雖傲骨,怎敢敵春寒?若更分紅白,還須青眼看!”


孟郎讚歎不已,直覺羞愧。可蘇小小這一生,還是因由他的出現,而斷送了紅顏。


孟郎離去後,縣令受錢萬才之託,強加到那個弱女子身上萬千罪名,判她入獄。


那年她不過二八年華,青蔥的手指哪裡受得住牢獄的摧殘?什麼借詩諷喻、藐視朝官,不過是要她性命的一段措辭。索性她從來不缺的就是那身外之物。姨娘花錢為她打點,終是保住了她的性命。


幸運的是,她等來了她的阮郎。阮鬱途徑錢塘,聽聞蘇小小的事後立即便去了大牢。


看著獄中逐漸憔悴的美人,阮鬱愧疚萬分。他輕聲喚了一聲:“小小。”而那裡面的人兒神色淡漠,看向他時,眼中連一絲久別重逢都消失不見了。


阮鬱心疼之餘,卻趕忙道願娶之為妾,保住性命。殊不知,在蘇小小的一生裡,從來沒有想過這個詞,有朝一日會同自己搭上邊際。


她冷笑一聲,道:“這裡可沒有青松為你作證!”


當年,他們青松旁相遇,居於松柏小院,以松為題,吟詩三絕。卻不想花好月圓不長久,唯一長久的事物,只有別離。


那次終以不歡而散而結尾。後阮鬱為蘇小小出獄用盡了關係,卻再未曾去見過她一面。


從前情深,終於被時間消磨殆盡。她剛剛十九歲的光陰,卻以形銷骨立。她每日坐於窗前,看著院落的松柏常青如舊,海棠春睡,槐序時節。只是少了從前的歡愉時光,一切春日都似寒冬。


姨娘見她的身子一日日弱下去,每日也是以淚洗面,卻難以改變屬於蘇小小的結局。


彌留之際,她曾問道過:“可還有什麼心事未完。”


而小小隻是微弱地望了一眼窗外的無邊光景,眼角一滴淚,滑去了耳畔:“交際似浮雲,歡情如流水。心跡無人知,哪裡還會有憾事。”


“只願我去後,埋骨於西泠,不負我對山水的一片痴情。”


她走了,在一個寂寂的長日。這一生,她的憾事多如南山落梅,卻最終,未得有心人,未完山水事。死後,她還要魂歸山水之間,做個不受情愛的逍遙客,去同山河湖海作伴,再不理會人間七情六苦。


她離去那日,正是鮑仁高中歸來之時。


聽聞她的消息,那個新科的狀元郎在她的墓前哭了三日。


“人之相知,貴乎知心,知我心者,唯有小小。”他請人於西泠橋畔築墓修亭,並在下葬那日,一身喪服,親自送她的靈樞,葬在了西泠橋畔。


碑文是他含淚書就,她短暫的來了人間一趟,卻改變了他一生的志向。他同小小,早已超越了人間情愛,在相知中,將情愫上升至了高不可至的地步。


此地曾經歌舞來,風流回首即塵埃。

王孫芳草為誰綠,寒食梨花無主開。

——《和馬浩瀾遊西湖詩》


鮑仁在墓前,吟誦著她的詩篇。眼角的淚水忍不住落於了亭臺之上,從此西湖旁,多了一位佳人的倩影,少了一位才女的笑顏。


阮鬱也好,鮑仁也罷,實則都只是她韶華之中匆匆而過的遊人。而她一生所深愛者,死後也在常伴。若問她所鍾情者是誰,大抵,便是那一池西湖水,一方松柏樓。山水之樂,得之心,便再不能相忘。


花港戲水,白堤游魚,鐘聲暮靄,九溪回還。從此痴心人,去了山水之間。

蘇小小:何處結同心?西陵松柏下!

後記


去歲仲夏時節,偶遇西湖驟雨。初歇時,望見湖畔蘇小小墓,亭臺樓閣依舊,只不見故人來。曾記起餘秋雨先生對這位明代名妓分外偏愛的評判,更覺其深遠悠長。


“中國歷史上其他有文學價值的名妓,都把自己搞的太逼仄了。為了一個負心漢,或為了一個朝廷,顛簸的過於認真。”


而蘇小小不同,她不守貞潔只守美,讓這個男性的世界圍著她的喜怒無常而旋轉。


她不願守封建禮教束縛,誓不為妾,為此寧願放棄她一整個青春之中,唯一鍾情的郎君。


她醉心山水,不慕權貴,死前的憾事沒有情愛,而是要葬於西泠之畔。她且善待人間,讓鮑仁因她而功成名就,惦念一生,萬人敬仰。這便是她最與眾不同的高貴之處。


因她長眠於此,歷代讚頌西湖的文人墨客,都願在湖光山色之中,添上一筆屬於她的痕跡。從此明月生南浦時,總有人檀板輕敲,為她唱徹一曲《黃金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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