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的靜好風情——對胡蘭成《今生今世》的多元解讀(一)

(注:本文分兩個(其一、其二)篇章來展開論述)

美國美學家布洛克說過:“ 藝術品不等於從一扇透明窗子看到的外部世界的景象,而是一種獨特的人類觀看世界的方式。” ——題記

(一)

“我不但對於故鄉是蕩子,對於歲月亦是蕩子。”這個來自浙江剡城胡村的窮孩子,在養父母的資助下完成了中學學業。後來到北京闖蕩,在燕大作旁聽生,文采斐然,嶄露頭角。教書,寫作,編輯,辦紙,後來受到汪偽政權的重用,為其搖旌吶喊(所撰寫臭名昭著的社論《戰難,和亦不易》反對抗戰),遭世人唾棄。抗戰結束後,如喪家之犬,東躲西藏,改名換姓,顛沛流離,幾經輾轉,落腳香港,後定居日本,1981年客死於東京。

1959年9月25日胡蘭成致唐君毅的一封信裡如此寫道:“民國以來,至於今天,是要有一全面的反省。我寫《今生今世》是為此。蓋文明生於格物,而歷史要能打開,人世的現實即是解脫。然亦誠如兄所言,‘不知者讀之,只是羨慕你老婆多’,我亦開心好笑。世俗之人,但能讀之不生厭倦,此即其中必有知之者了。”此書可以看作是作者自傳,而亦可謂漁樵閒話話民國。

散文作為中國本土的文學形式,自古有之,到了胡蘭成的手上,這一文學體裁越發顯出歷久彌新的魅力。對於胡蘭成的《今生今世》這部散文的評說,眾說不一,但是對其文學成就還是讚譽聲聲的。“形散神不散”,很有可讀性,《星島日報》評價"胡蘭成的散文開中國散文的另一支,其成就是非常高的"。余光中評價:“文筆輕靈圓潤,遣詞造句別有韻味。”有人更為絕妙評價他"這個人,學問好,文章也好,可大家只以山下叫好,不願當眾喝采,因為此人於公於私都大德有虧"。陳丹青、木心都曾讚賞過他的行文。大漢奸又成了文學大家,濫情蕩子變成亂世才子,按照我們國人有著先立德再立言的心理順勢,拋開成見不是件容易的事。前幾天,就胡蘭成的個人情感世界探討過,今天從不同的角度來解讀《今生今世》的文字之美。

書名《今生今世》,是由張愛玲取的,胡蘭成接受張愛玲建議,用散文體寫成的自傳,有蹉跎歲月,人生已晚的意味,寫“中國民間,江山有思”。作者身處亂世,人生起伏,靜觀世態人生,感觸頗多。全書共八章,回目為四字詞語(引經據典)齊整簡潔,提綱挈領,分別為《韶華勝極 》、《有鳳來儀》、《民國女子》、《漢皋解佩》、《天涯道路》、《永嘉佳日》、《雁蕩兵氣》、《瀛海三淺》。 按照時間的先後順序徐徐展開,擷取了作者自己富有傳奇色彩的前半生的片段。每章集四至十篇不等的文章,標題多是“胡村月令”、“竹萌乳鷇”、“木石證萌”、“越陌度阡”、“十八相送”、“良時燕婉”這樣的四字詞語。總的概括起來,就是:

世亂。景美。情真。人純。意深。佈局簡單巧妙。

胡蘭成作為中國的舊式文人,對新的文學和西方文化有一定感知,但他更多的是受到中國傳統文化的影響,古典文學的情致神韻在他的文中有顯著的體現。一般論及胡蘭成的批評性文章,或失之過分糾纏其人品,或失之流於膚淺的感性賞析,鮮見從學術性的高度評價其創作之藝術特色者。筆者力圖深入挖掘胡蘭成作品尤其是散文中的古典意

(二)

《今生今世》創設出亂世悲聲與靜美的景色有機統一的唯美意境—— “中國民間,江山有思”

陶淵明亦是身處亂世,“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晨興理荒穢,帶月荷鋤歸”毫無違和感,甚至人讀人愛,且心嚮往之,但是胡蘭成的《韶華勝極》裡描述的人情景觀,世人多半不信。究其緣由:

第一,浙東山村之景、民風之純的確不一般——韶華勝極。借小北在《序跋》裡有這樣一段話來佐證:“在我的記憶中,是真有那悠悠人世。真山真水不光生於好的時代氣候,更要生於好的人情物意。我們都生於浙東剡城,錢塘流域曹娥江畔,古之東南眉目,幼年記憶至今如新。小小山城,卻山高水闊,天地清曠,處處是景,花開有神。遂有謝公開道隱剡溪,李白夢遊天姥吟留別。所以《今生今世》於我,是如夢亦如真。”

第二,在我看來,胡村就成了他寄託鄉愁的一個文化符號,避世求安的一劑慰藉良藥,難免會有些美化的成分在其中。自古以來,亂世悲聲,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花濺淚,鳥驚心才是寫實之作。試想民國多難,為民艱辛,生活困頓,勞作之憂,農耕之樂,山村之美從何而來?胡蘭成離筆下的故鄉太遙遠,飄零已半生,但對小時的事亦只有思無戀,想起故鄉,內心總是歡喜的。等將來時勢太平了,他也不可能回鄉了。有評論家說“胡村是胡蘭成的大觀園,有真有幻,真亦幻,幻亦真。” “ 哀而不傷,怨而不怒,處處有著歡喜。民國亂世,雖跌宕起伏,但在胡先生的追述裡,卻到處充滿驚豔的故事,一路皆是悠悠人世。”對於淪落異國的胡蘭成來說,有著美化的成分在裡面,特別是《韶華勝極》。即便對胡蘭成的為人、為情嗤之以鼻的人,也不會否認《韶華勝極》的靜美之境,不能不歎服胡蘭成在散文領域的一花獨秀。從胡村走出來的胡蘭成,也就只能在他國異域,慢慢釋放對故土家園的情感:他輕輕地走在田塍上,領著我們靜靜地看著,一個個可感可觸的人物慢慢回放,一幅幅世外桃源般的風景畫徐徐展開,洗練白描敘述,更是講故事寫小說——“路上有風景,人間有笑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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