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胡蘭成，不得不提一個人，一個女人，一個名女人——張愛玲。張愛玲在上個世紀四十年代寫的《金鎖記》、《傾城之戀》、《半生緣》、《紅玫瑰與白玫瑰》等暢銷書，至今仍受廣大讀者的喜愛。特別是看了承諾給張“歲月靜好，現世安穩”的負心男人的情書後，很想弄清他們之間的情仇愛恨，很想了解胡是怎樣的一個人。
我搜遍網絡，在某寶上以五折購得胡蘭成三本代表作《今生今世》、《山河歲月》和《禪是一枝花》，甚為高興。《今生今世》是胡蘭成的散文自傳回憶錄，也可稱作懺悔錄或反思錄，全書三十萬字，每夜挑燈細讀一二篇，斷斷續續一個多月才閱讀完畢。
如果不是張愛玲，世人可能很少知道胡蘭成。這是因為胡生前身後都揹負著“漢奸文人”的罵名。如果胡不是漢奸，那麼他應該在民國的文壇佔據一定的位置的，也應是個大師之類的人物吧。
胡蘭成一生可謂顛沛流離，大起大落。用他自己的話說：“我不但對於故鄉是蕩子，對於歲月亦是蕩子。”他出生於中國傳統世景的浙江嵊縣，雖家貧，但得資助，完成了中學學業，後在燕大作旁生，博覽群書，得道懷才。其後，作了幾年中學教師，生活依然清貧。抗戰初年，發表了臭名昭著的時論《戰難，和亦不易》，受汪精衛賞識，旋即被認命為汪偽政府宣傳次長（相當於副部長），期間與張愛玲結婚。戰後，為避國民政府肅清漢奸，隱姓埋名，輾轉浙江多地，寫作授課。解放前後，經香港定居日本東京，至1981年病逝。
《今生今世》擷取了作者自己起伏的前半生的精彩片段，緩步回放，用向上的姿態、歡喜細膩的筆觸，哀而不傷，怨而不怒，不溫不火的描繪塗抹，恰似一幅展開的悠悠人世的優美風景。作者在敘世間世俗，述人事滄桑的同時，不時觀照人性，反思人生，將戲劇唱詞、古代詩詞點綴其中，串聯成“中國民間，江山有思”的優美篇章。
全書按時序展開，至居日結束，共分八章，引經據典，匯成四字章目，足見作者功力之深。每章集篇少則四五，多則九十，只有民國女子中僅有張愛玲記一篇，應是作者有意為之。雖然作者見異思遷，拋棄了張愛玲，但在另一面，寫作的相惜，靈魂的互賞，胡蘭成都將張捧得很高。在以後的篇什中胡也經常提及張。以至於胡說，“世上但凡有一句話，一件事，是關於張愛玲的，便皆成為好”。呵呵，負心漢說的話往往都很漂亮。
我以為，書中寫得最好的部分是前兩章，即韶華勝極和有鳳來儀。
韶華勝極是胡蘭成對家鄉風俗的種種記錄。亂世的民國，故鄉的民間竟有如此靜好的歲月，如世外之桃源，處處有靜桃。千百年來積澱下來的中國傳統習俗、禮儀秩序，在作者筆下，都是親與敬。無奈，韶華已勝極，花事到荼靡。作者用韶華勝極之意，一則是對已逝青春的追憶，二則也是對中國傳統文化秩序的衰敗而嘆惜。
有鳳來儀主要講述作者原配玉鳳的往事。穿越世紀的時光，民國時期尋常百姓的婚喪嫁娶、日常營生的世景，有著水遠山長般的平淡。玉鳳恪守婦道，相夫教子，是典型的傳統中國女子，很可惜，薄命早逝。作者動情地寫道：“我是幼年時的啼哭，都已還給了母親，成年的號泣，都已還給了玉鳳。”真是催人淚下。我想，從生命的長短來看，玉鳳是不幸的，而從人生的圓滿來看，玉鳳又是幸運的，幸福的。不然的話，依胡的秉性，玉鳳免不了孤苦度一生。
《今生今世》坦坦蕩蕩書寫了作者與八位民國女子的情事。這些女子，上至才女作家張愛玲，下到髮妻玉鳳、護士小周等，無一個不對作者一往情深。可見，其魅力不可小覷。
胡的才氣是打動女人心扉的鑰匙。胡的知識素養，文學才能在民國時代，世人鮮有出其右者。張愛玲同胡相談僅數次，就送玉照與他，相底寫道：“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裡，但她心裡是歡喜的，從塵埃裡開出花來。”張這個大家閨秀、孤傲才女，完全被他的才氣所折服了。
胡對女人的知和懂，女人皆會視為知己。胡的魅力在他懂得女人的心思，想女人所想，做女人想做。《紅樓夢》裡黛玉與眾姐妹正說笑兒，偏是寶玉留心，他使個眼色兒，黛玉便進去一回照照鏡子，是鬢際鬆了。這就因為是自己人。作者也是這麼做的。
每有花事胡用情皆真。胡用情之濫較為少見，但他的每一段情事的發生，都是用了真心真情的，只不過境變情移罷了。如他於箱塞錢給秀美，為愛珍酒吧借款等諸事都會讓女人感動得流涕。郭沫若也是個濫情之人，而胡與郭有著本質的區別，郭是絕情，不辭而別的絕情；胡卻是真情，惺惺相惜的真情。
胡蘭成對自己投奔汪偽政權的心路思想在書中沒有特別作辯解，只是含糊其辭，語焉不詳。胡說過：“常人憂身而不憂世，志士憂世而不憂身，而我憂世與憂身是同一個。”身處民國亂世，胡一面要擺脫現實的清貧，一面又要行救世的抱負，憂身是眼前的苟且，憂世是遠方的田野。也許是蔣政府中官僚深厚，且偏據於西南，看不到前途。雖汪政府失道寡助，但急需人才為他吶喊搖旗，胡就是在錯的時間，錯的地點，把憂身放在第一位，遇上的錯的人，站進了錯的隊伍。他就這樣給自己豁開了人生永不能癒合的口子，漢奸的罪名湮沒了他的絕世才華。
拋開政治立場，胡蘭成亦是個大家。
胡喪失的是節，卻喜歡寫竹：
“竹子的好處是一個疏字，太陽照進竹林裡，真個是疏疏斜陽疏疏竹，千竿萬竿皆是人世的悠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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