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南方城市约我为一肿瘤患者做微创镇痛治疗，星夜兼程如期而至。
机场接我的是患者的儿子小栗，从他毕恭毕敬的寒暄感觉到～我承载了他多大的期望，他30出头的样子，装修从业，事业有成，或许是行业的差别，见面后他谨慎试探可交流话题。但当聊到他父亲病情，他语气沉闷却连贯：我祖籍山东，父辈90年代来海南打拼，目前两代人生活稳定，去年父亲发现胃癌，我从未想过会有这样的事发生，我不知所措，这一年我啥都没干一直陪在我父亲身边。3个月前他开始腹痛而且越来越重，严重时疼到吃饭睡觉都不能，这是他身体的疼但也是我们家庭的痛！最近一个月我瘦了20斤，都说肿瘤消耗体重，这个月我比我爸瘦的都多，可这又有什么用。
还好有您这样镇痛专家，所以特别感恩您能来…谈话间小栗偶尔拭眼角，坐在后排我虽有担心驾驶安全，但实在不忍心打断他倾诉对父亲拳拳之爱……
癌痛微创治疗顺利即可镇痛效果也不错，第二天一早送我去机场依然是小栗。车上他问我：我爸还会再疼吗？这微创手术有没有副作用？再有新问题我们怎么办？我一一回复了他的顾虑，并肯定的告诉他：肿瘤患者终末期，治愈性治疗日渐无能为力，但是疼痛等症状处理我们无论何时都有办法，在生命长度和质量之间我们对后者更有把握！
小栗说：我原来知道的太少了，其实我父亲一度因为疼痛都想自杀的……前段时间大夫告诉我“我爸的时间也就1～2个月了”。我父亲他对自己的病情是了解的，日渐加重的疼痛似乎让他感觉到了什么，有一天他告诉我：家里人多，他想去海边的另一套房子住静一静。我说：那房子虽清净但是一直闲置，缺日用品，家人不在不便照顾。父亲听了我的话也在犹豫，但我一想到父亲的病情，我能做的～也就是如其所愿。我便备好了日常把父亲送了过去……
一天姑姑过去看望，回来诚惶诚恐告诉我：孩子让你爸回来住吧！你爸整天坐在阳台上发呆，让他进来总说再待会，你爸说他很痛苦、活着是罪受，他想早点走，有时在家想从楼上跳下去……但一想到生活了这么多年的小区，他走了左邻右舍、单位同事会怎么评价孩子们。听了我姑的话，我整夜睡不着……我不敢想象…爸爸不能一个人住在那儿！家是不能回了，都是疼痛闹得，第二天我就把我父亲接到了医院。
问：不妨晚上睡在你父亲身边陪陪他，找机会聊聊。你父亲给你说过身后的事吗？
小栗：说过、他起码交代过两次！
问：你怎么回应的？
小栗：我说：爸你想多了，还不到那个地步（其实我是不知道怎么回应他） 。
问：给爸爸说过你爱他吗？
小栗：没有，我想父子之间不用说出来吧！但是我最近一直想给父亲说声“对不起”，感觉特别对不住我爸！
问：为什么？
小栗：小时候不服管总打架，父亲一直不离不弃。
问：比个特别不合适的例子“假如有一天你走到了生命尽头，你会不会什么时间，想给谁说点什么！”
小栗：会！我希望知道～我的孩子是否有所准备！
问：嗯嗯！那下次就告诉父亲吧！用你自己的话告诉他“不管您身体有什么变化，您永远在我心里，我能照顾好家里的一切”
小栗：嗯嗯，谢谢您路大夫，说真的我这一年变化很大，我是独生子女，平时性格不是好相处的类型，但这一年我自己都能感觉到我的变化。
问：你父亲百年身后的事…你想过吗？
小栗：嗯、想过，我想葬在现在生活的城市，毕竟全家已经在这定居多年，将来清明扫祭方便些！
问：你父亲怎么想？
小栗：他想葬回山东老家……不过我想我父亲会听我的安排！
问：小栗，我问你个问题！人都有百年之后，等你百年之后，你希望躺在谁的身边？你希望谁躺在你身边？
小栗：百年之后，我想躺在父母身边，我希望我的孩子躺在我身边……
问：在我们的传统文化下“不只你这样希望，你父亲应该也一样”。当生命走到入土为安，每个人都希望能躺在对自己无限钟爱、包容的父母身边；希望自己爱到生不离、死不弃的人，躺在我身边！我们是可以为了我爱的人妥协掉爱我的人，但或许还有更好的选择可以兼顾周全！
小栗：我明白了……
返程飞机上我在写小栗和他父亲的故事，下飞机却意外获悉！小栗的父亲走了……此时此刻的沮丧无以言表，几个小时前我还认为操作顺利、镇痛成功，希望无痛提高患者生活质量改变小栗的不安和家庭困境，却没想到～亲历成为过往、一切如此匆匆……
心存敬畏，生命如其所是，非如你所愿！
路桂军：著名疼痛医学专家，生死教育专家。北京清华大学长庚医院疼痛科医生，疼痛专业副主任医师、北京医学会心身医学青年委员会副主任委员，中国肿瘤心理专业委员会青年委员会副主任委员，中国老年学会肿瘤专业委员会姑息与康复-常务委员，中国抗癌协会癌痛微创治疗委员会委员，北京康复医学会疼痛专业委员会委员，从事临床疼痛工作20年，擅长慢性疼痛诊断与治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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