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 琪——

前面的碉堡在噴吐火焰,胡的眼裡已沒有了恐懼,只有無窮的悲哀。一道炫目的白亮劃過,天地開始顫抖。天要黑了嗎,怎麼眼前瞬間湧出火紅的晚霞;要下暴雨了嗎,風這麼厲害,感覺自己飛了起來……

這是在哪裡,自己睡著了嗎,怎麼眼皮這麼重,眼前模糊出現了自己的雙腿,旁邊還有一雙略纖細的腿。抬起頭,旁邊的胳膊碰碰他,“睡了那麼久,不是為了陪你,我早就走了”,好大的眼睛,細細的眉毛彎彎的。“別發呆了,我走了”,那個苗條的身影離開教室,門輕輕關上了。“別……”。門又打開,露出一雙笑臉,“逗你的,我去去就回,不會離開你的”……,嘴裡露出一對個性的小虎牙。“先等一會,我還沒有完成任務那……”,胡喊著,急的眼淚流了下來。

“首長,太感人了,這個戰士昏迷第三天了,剛才邊流淚,嘴裡還在喊要完成任務,這是我這五年報道遇到的的最感人事例……”師宣傳幹事合上記錄本,坐在病床邊,又抹了一把眼淚。“這個典型我們準備在全師重點報道,也建議基層領導重點培養這個有強烈革命英雄主義情結的戰士”。團長浩哥、政委光明交換了一下眼色,同時敬禮,“堅決擁護上級指示”。

晚上,操場一角。“咚”一聲,浩哥拳頭狠狠擂在牆上。旁邊,光明攥著空酒瓶,眼睛血紅。“我說吧,我們做太過分了,如果不是第一梯隊的小劉機靈,從旁邊迂迴到碉堡後面,與碉堡同歸於盡,今天我們都少了個兄弟了”光明用力抹了一把眼淚。“他媽的別說了,這次的事算我們不仗義。老子定了,回國後團裡推薦僅有一個軍事院校進修名額,就是胡了,誰他媽反對我跟誰急。”“好,就這麼定了”光明把瓶子狠狠摔在地上。

胡終於醒了,只是呆呆地看著天花板發愣,那個夢那麼遙遠又彷彿親歷,難道自己死亡邊緣時曾在奈何橋穿梭,腦海還存有未被孟婆湯格式化掉的浮光掠影。身邊晾著焦急又驚喜的浩哥和光明。

兩個月後,回國了,掌聲和鮮花喧鬧起來又都沉寂了下去,胡揹著行李來到了軍校。“你就是胡吧,聽說你就是N師那個著名的戰鬥英雄。歡迎歡迎。”班主任伸出熱情的大手。“不過我要提醒你啊,你是由士兵提幹上來的,文化基礎和你的同學有不小的差距,學習中你要更加努力,學校和戰場一樣,我不會因為你是英雄而袒護你的。不過我會給你安排一個成績最好的同桌幫助你的”。

“同學們,這是衚衕學,大家歡迎”,“衚衕學,你坐劉淇同學旁邊吧,她會幫助你的”。那是個漂亮高挑的姑娘,不過臉上一副高不可攀、拒人千里的冷峻,胡小心翼翼地坐下了。不知是第幾次了,空蕩蕩的教室裡只剩下胡一個人,樓下籃球場上喧鬧聲卻此起彼伏,劉淇在旁邊看書,不時不耐煩地給他指點一下功課,劉淇有一次突然摔下書“怎麼這麼笨,我哥沒上過學都比你強”,她氣呼呼地出去了,胡頭壓得更低了。朱小飛不知什麼時候從教室外面鑽了進來“兄弟,別在意,我和這丫頭也是老鄉,從小很熟悉。這丫頭小時候可憐,父母早亡,全靠他哥哥帶大,其實她以前性格很好的。幾個月前,她哥哥在戰場上犧牲了,這丫頭從此沉默寡言了……”胡心裡一動“他哥是哪個部隊的,叫什麼”,朱小飛說“……”,胡沉思了……

第二天,胡早早來到了教室,在鄰桌抽屜裡放了個字條“我太笨了,讓你失望了,以後你有事忙自己的事,不要管我,我會加倍努力的”,字條上壓了一個蘋果。劉淇來了,當拿到蘋果,突然停住了,胡心裡很緊張,低下了頭,一會看到幾滴大大的水珠落在地上。今晚,胡感覺劉淇盡心了很多,他學習效率也高了很多。

半年過去,胡已經是歷史課代表了,這天快放學了,榮子過來了“胡,你歷史那麼好,幫我補習好不”,胡看著榮子期待的眼神,臉紅了“這……好吧”。這個禮拜真彆扭,劉淇總是莫名其妙地發火“往左邊坐一點不行,這麼自私,胳膊擠到我了”,“我的書怎麼放的,別給我弄皺了”……一天晚上,下課後,劉淇又無理取鬧,胡忍不住發作了“我哪裡惹你了,老是找事,離我遠點”,劉淇臉上一會紅一會白,啪的一聲書扔在地上,跑了出去。胡發過火就有點後悔,撿起書拍了拍灰放在桌上,順路翻了翻。書是《鋼鐵是怎麼煉成的》,書籤夾在保爾和冬妮婭的章節……

連續三天無話,胡感覺特別不自在,第四天胡打開抽屜,發現裡面有一張紙,上面有些字跡模糊不清了,好像被浸溼過——“胡,原諒我這幾天發火。我從小父母雙亡,哥哥和我相依為命。哥哥兩年前去當兵了,我就感覺身邊沒有了親人,哥哥怕我孤單,經常給我寫信,他說,部隊真好,大家親如兄弟。仗打得雖然很苦,但大家哪怕有一個蘋果有一滴水都會留給戰友,他喜歡部隊。你要加油,爭取考上軍校,說不定打仗結束後還能分到哥哥的部門那。後來哥哥犧牲了,我感覺世界崩潰了,這個世界上我再也沒有可親近的人了,從此也封閉了自己。直到那天,你拿出了蘋果向我道歉。我記得我小時候任性,不懂事,生氣了幾天不給哥哥說話,哥哥會偷偷給我寫個紙條主動認錯,還會上面壓個水果哄我。原諒我的任性,你教別的女同學我不該發火的。但我這些天不知怎麼了,真的很亂,太怕失去什麼了……”。胡看著看著,眼睛模糊了。

第二天,胡寫了一封信,放在劉淇的抽屜裡“劉淇妹妹,原諒我這麼冒昧稱呼你,因為昨天看了你的信,我一夜未睡。我想為了你逝去的哥哥更為了你,不能再以同學稱呼你。你的哥哥,就是我一個班的戰友,我們勝似兄弟。那場仗打得很兇,我們班僅有我一個活了下來。我們戰友平時有不成文的默契,誰死了,其他人就盡力代為盡孝。可惜我重傷後轉了幾次醫院回國,最後聯繫幾個烈士家屬沒有聯繫上,直到碰到了你,你從此就是我的親人。我理解你這些天的心情,你失去過親人所以特別怕失去寶貴的親情,以後我就是你的哥哥,只要你不嫌棄我這麼笨。”

第三天,胡特地晚了些來到教室,發現旁邊空蕩蕩的,聽同學說劉淇身上不舒服,請假了,胡一天心裡像鄰座的桌子一樣也是空蕩蕩的。晚上,胡還想複習功課同時完成部分論文任務,可怎麼也看不進去,不知不覺趴在桌上睡著了。

半夢半醒之間,似乎旁邊有人。睜開眼,自己腳旁邊還有一雙略纖細的腿。抬起頭,旁邊的胳膊碰碰他,“睡了那麼久,不是為了陪你,我早就走了”。好大的眼睛,細細眉毛彎彎的,是劉淇!這丫頭眼圈紅腫了,但眼珠特別明亮飛揚,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別發呆了,我走了”,那個苗條的身影離開了教室,門輕輕關上了。“別……”胡趕緊喊。門又打開,露出一副笑臉,“逗你的,我去去就回,不會離開你的”……,嘴裡露出一對個性的小虎牙。這是胡第一次看到劉淇笑,一個美麗女孩笑起來原來這麼迷人,自己以前怎麼就沒發現,胡痴痴地看呆了。“先等一會,我還沒有完成任務那……”,胡突然清醒過來,急的眼淚流了下來。胡感覺自己失態了,可又好像從來沒這麼清醒,絕不讓這個女孩離開,心裡更一刻也不願等待……

“報告……”,“進來”,通信員小李走了進來。“連長,你的信”,“放哪兒吧”胡頭都不抬,仍在起草文件。小李把信放在桌子上,轉身關上了門。胡抬頭飛快四處掃了一眼,急迫伸手拿過信,看到信上娟秀的字,心裡一跳,深深吻了一口,拆開了信。

“混蛋胡,這麼長時間不給我寫信,是不是忘了我們的約定了。又想拿大雪封山等理由來搪塞我是不,當初支邊是你選的,我不同意你也非要跑那麼遠,還是去這麼危險的地方,早就預謀好了想離我遠對不對,讓我擔心你很開心是吧。肯定是的。你要對你的錯誤負責,你這次怎麼解釋……”胡頭上冒汗了。“連長”,胡嚇了一跳,“連長”我文件袋忘拿了,通信員小李不知何時出現在桌子右側,正收回亂瞄的眼睛,眼睛透著壞笑。胡氣急敗壞,“拿著你的文件袋,快滾”,小李飛步逃到門外。門一會偷偷開了個縫,“連長,每次家信,就你的最多,我還好說,關鍵是馬都快累死了”,“不過若是給我帶回個嫂子那,我倒可以考慮再辛苦些”,胡拎著一杯水衝到門口時,門外早沒了人影,旁邊營房門晃動著,裡面正爆發出笑聲。

這是駐紮西藏那曲哨所第二個年頭了,這裡海拔高,人煙稀少,一年有四個月大雪封山。大雪封山前,必須將蔬菜等補給運進山才能度過漫長的冬季。最難熬的大雪封山期,看書和讀信,幾乎成了打發空閒的時間的唯一辦法,最後為了打破死氣沉沉的氣氛,搜腸刮肚找笑料幾乎成了必須。今天剛大雪封山結束,送來第一批信件,大家就拿自己開涮。不過這些生死相依的兄弟怎麼鬧自己也真生氣不起來,鐵的感情都是一次次實際考驗出來的。其中有一次巡查軍用電話線不慎掉到雪坑裡,不是弟兄們漫山遍野冒著生命危險,大海撈針似的尋找。甚至傷了幾個人,才把自己從冰窟窿里拉出來,自己怎還能站在這裡。

晚上,胡查了房以後,回到單人宿舍。拉上窗簾,從抽屜裡拿出信紙,“阿琪,終於等到大雪封山結束了,我也結束了度日如年的等待。平時,每天給你寫信是我最重要的事,彷彿回到了校園,你就安靜地坐在我旁邊。西藏有著最美的夜空,星星滿天眨眼,彷彿觸手可及。雪山,格桑花都是是來自天堂的極致美景。但缺了你,一切再美的景物也彷彿失去了靈動。多渴望你現在就和我在一起,和在教室裡一樣,星星也會快樂地舞蹈的……對了阿琪,西藏有個傳說,夜晚對著最聖潔的雪峰,念著心愛人的名字許下願望,他們不僅今生有緣,來生還彼此照顧,我昨晚許願了……”

第二天,黨會,到了批評和自我批評時間。參會群眾戰士小徐提議“我想對連長提點意見”,“連長是上過軍校的,有文化,可連長教我們文化很厚此薄彼”。政委朱曉飛說,“說詳細點,毛 說過批評和自我批評是我黨優良傳統,要知無不言,才能深挖根源,治病救人”。小徐一臉沉痛狀,“要說治病救人,我們連長那病就老厲害了,可是得治了”。“連長教我們寫字學文化是很認真,但自己在屋裡寫信更認真,我見過那字真的是工整無比,可以做樣板了”。“連長還邊寫邊有時笑有時發呆有時擦眼睛。歐,我明白了,是連長覺悟太高,每想到廣大的貧苦未解放勞動人民,有感而傷心”。“就是,這種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精神九特別值得我們學習”;“連長,你要是再給貧下中農寄錢,公開地址撒,也讓我幫上一把,好向你靠攏”;“連長,你信上的字寫這麼好,送我一份行不,俺是農民家庭,買不起字帖,但也不能不追求進步啊”“我也要,我家是貧農”附和聲一片……政委咳嗽一聲“大家提的嗎有一定道理,我需要先整理一下”,朱曉飛轉過身去倒水,只見他拿著杯子,身體在抖,水都灑了出來。“那個,大家進行第二個議題,我們談談軍事訓練的事”,胡擦了一把汗,“別呀,我們批評自我批評還沒有結束那,今天時間足夠,毛 教導我們凡事都要講認真”。大家展現出一臉沉痛,踴躍治病救人的的迫切溢於言表。“呯”,門突然推開,電報員小林子氣喘吁吁衝了進來,“連長,軍線來電,上級緊急指令”。

屋裡煙霧騰騰,“胡,就這麼定了嗎”朱曉飛問。“就這麼定了”,胡肯定地說。“那阿琪怎麼辦,你不給她解釋嗎”。“不解釋,軍事任務,隻字不談。我有實戰經驗,我去可以多帶些兄弟們活著回來,別人代替不了。我若回來了,娶她時,你就是我的伴郎。我若死了,你就說我在西藏結婚了,讓她狠我一輩子,斷了她的念想”。朱曉飛狠狠抽了口煙,沒答話。

一行26人走到山下,戰士們都默默無言低頭走路。“連長……”背後遠遠有人喊,回過頭,遠處,哨所前的平地上,剩下的戰士正簇擁著五星紅旗。戰士們整整齊齊排列著,在雪山的白色背景下紅旗如此的奪目。“連長,兄弟們,保護好自己,我們一定要再見。”大家齊刷刷的嗓子帶著顫音。年級最小的通信員小李帶著哭腔的喊聲傳來“連長,你給未來嫂子的信發到哪裡我都知道,你一定要回來拿好吃的堵我的嘴,否則我讓大家都知道”……。“聽我命令,立定,回頭,向國旗和戰友敬禮!”,胡發令。“禮畢,轉身,齊步走”,大家沒說任何話,繼續前行。“瞞不住啊”朱曉飛嘆了口氣,“經歷了戰火走出來的新中國戰士,大家對戰爭多了太多敏銳的嗅覺。你再看選的戰士,都是家裡有兩個以上兄弟的。大家昨晚又都躲在屋裡偷偷摸摸寫遺書,有不少戰士還把最好的東西塞在朋友櫃子裡或偷偷交給炊事班長轉交,怎麼能瞞住這些比鬼都機靈的小子們”。“瞞不住也要努力試試,我們今天走下山的有多少能保證回來。我親歷過戰爭,感受過失去戰友的痛苦,見過逝去親人至交的一蹶不振。”一道爆破閃光在腦海中浮現,一個年輕生命消失了;一個清麗的影子浮現眼前,一雙幽怨的眼神盯著自己,胡的心裡非常亂,又轉化成了一種扎心撓肝的思念。“戰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烏可食。為我謂烏:且為客豪!野死諒不葬,腐肉安能去子逃?水聲激激,蒲葦冥冥;梟騎戰鬥死,駑馬徘徊鳴。梁築室,何以南?何以北?禾黍不獲君何食?願為忠臣安可得?思子良臣,良臣誠可思:朝行出攻,暮不夜歸!”胡豪邁的聲音響起,慷慨的悲歌驅散了大家心頭的惆悵。這是胡第一次當著戰士唸詩。戰士們很多不識字聽不懂音律,但這古戰場上凝聚了血性的聲波在男人的肌體裡逐漸喚醒了休眠的雄起力量,大家步伐越來越大,越來越堅定。前進,自己帶領隊伍正走向光榮的祭壇,若命運選擇自己做那隻涅槃的鳳凰,為阿琪和更多祖國的親人換來和平安定,這代價是值得的。山底公路上,覆蓋了雪地偽裝網的汽車早已在等候多時,車上已準備好了彈藥給養被服。作為曾在高原駐紮,又有實戰經驗的戰鬥骨幹,胡和他的戰士必將是最早幾批投入中印邊境最殘酷熔爐的勇士。

克節郎,夜。很遠的地方一亮一亮,過了好久才隱隱傳來轟鳴聲,那是主力部隊的炮火正在向印軍縱深延伸。“連長,我們這是穿插到哪裡了,我快走不動了”。“不要緊,我們累,敵人也累,來做客了,不盡興怎麼能讓客人回去。我們插得越深,敵人就被包圍越多。看到前面那個亮光的點沒有,這是橋頭堡,我們奪下那個碉堡,敵人後退時,後退的路就被我們徹底封死了”。“上刺刀,不要開槍”,胡對身後最壯的老楊打了個手勢。兩個身影悄悄摸到了碉堡口。一個哨兵正裹著大衣,緊張地盯著遠處的閃光。胡,放下槍摸過去,一手猛地捂住哨兵嘴,一手抓緊哨兵靠近板機的手指,用力反向掰折了,後面的老楊快步跟上狠狠一刺刀,哨兵倒下了。轉眼的事,幾個人從後部衝進碉堡,一陣搏鬥後,一切安靜了。“連長,我去搜索陣地,然後炸橋”,“來不及了,橋頭方向已經隱約出現燈光了”。“小李,你去炸橋,小劉,你去搜索陣地”,幾個人剛出碉堡後門。一條火信子在幾個戰士身上舔了一遍,幾個戰士搖搖晃晃倒下了。狡猾的守軍在碉堡後設了一個暗堡,剛才主堡被突然襲擊,敵人吃了大虧。暗堡中的反應過來的敵人,愣是沉住氣等戰士出了主碉堡暴露了才狠狠開火咬了一口,剛才要全部出去就全完了。胡眼睛紅了,“現在開始,朱曉飛為隊伍負責人”,胡找了幾床棉被,拿起一通水往上澆去。朱曉飛使了個眼色,兩個戰士左右夾住了胡,“你是首長,不能擅離職守,我答應過劉淇照顧你的”。朱曉飛伸手去拿溼乎乎的棉被,。一個身影竄了出去,朱曉飛拿來個空,從後射孔裡看去,一個臃腫的身影正在左右躲避,不停躍進,子彈仍不時打在棉被上,留下沉悶的撲哧撲哧聲響。棉被移動越來越慢,最後射孔的紅光消失了,但撲哧撲哧的聲音一直隱約傳來。朱曉飛反應過來,攥起手雷撲了上去,趁撲哧聲停止的間隙,猛地掀開被子和下面的戰士,連塞了兩個手雷進射孔。一陣歇斯底里的叫喊,一個手雷被扔了出來,剛滾出來就爆炸了,朱曉飛被震飛了出去,另一個在碉堡內爆炸了。胡和戰友衝了上去……堵槍口的是最年輕的小謝,棉被已燻的烏黑,嵌滿了彈頭,有一處被徹底打穿了,黑紅的東西還在往下滴。小謝在胡懷裡,嘴裡冒著血沫,“連長,你們別哭,我感覺不疼,真的,別擔心。哎,連長,我看見媽媽了,媽媽來接我了……媽媽,我在這兒,我們回家了”,小謝輕喊了一聲,手軟軟耷拉了下去。胡發抖著,大滴的淚珠無聲地砸到地上。“今後任何情況必須聽指揮,不許擅自行動。我再強調一遍,軍人必須服從命令!把朱曉飛抬到碉堡裡”。胡吼著。“老楊,你們四個跟我走,剩下的守住碉堡,用機槍封鎖橋面”。胡帶著四個年長的戰士出了碉堡,他們拖著裝滿了沙子的沙袋還有兩袋烈性炸藥向橋上摸去。對面橋頭人生吵雜,碉堡裡掩護的戰士已經和橋對面敵人交上了火,對方是大批潰逃的印度士兵,丟失了全部重武器。剛才到槍聲爆炸聲讓這些敵人更恐慌,雙方輕武器瘋狂對射,打得碉堡石屑亂飛,橋另一頭鋼樑火星飛濺。摸到橋中的時候,敵人發現了他們,唯一逃命的機會讓這些懦弱的敗兵爆發出來畸形的驚人戰鬥力,敵人吼叫著,子彈潑水一樣傾瀉了過來。身後兩個戰士已經倒下了,剩下的三個人咬牙匍匐著頂著沙包前行。胡肩上突然像被錘子砸了一下,側頭一看,一顆子彈在肩上豁下一塊肉,這時身邊一個身影也已經不動了。右邊的老楊聲音傳來,“連長,我徹底看不見了,眼睛崩壞了。趁著我還餘點爬的力氣,一會我向前衝,吸引敵人火力,連長你把炸藥再向前移幾米就可以爆破了”。不等胡回答,老楊側耳聽了一下,推著一個沙袋匍匐了出去,接著槍口的火光,胡看到老楊滿臉是血,推著沙袋的右臂已僅僅是一段前臂!一次次絆倒,一次次又向前爬。敵人驚慌地叫喊,子彈打得老楊淹沒在升騰的的煙塵裡。胡用盡全身力氣頂住沙袋和炸藥,推到了橋懸索位置。胡看了一眼隨著敵人子彈抖動但已不再爬動的老楊,“兄弟,等我一下,我們一起上路”。胡拿槍口對準了炸藥,阿琪,對不住了。夜空彷彿一個影子在喊,我沒同意,你不許離開我。胡心裡一顫,拋棄了同死之心,掏出兩顆手雷,拔銷後塞在炸藥下面,一個側滾從毀壞的欄杆處躍了出去。身體極速下墜時,橋迅速變小,眼前阿琪的影子卻越來越大。空中一團橘紅的火光亮起,阿琪迎了過來……世界安靜了……

“胡,你還在看書啊”,我怎麼在教室裡,劉淇笑眯眯地走過來。“胡,你能答應我一個事嗎”劉淇臉慢慢變得嚴肅,“什麼事這麼認真”。劉淇拉住胡的手,“先答應再說,你從不拒絕我的”,“好吧,我答應你,你今天怪怪的,平時我們連手都不敢拉的。咦,你的手好冰,著涼了嗎”,胡但心地說。“別插話,我沒有時間了”。“答應我,如果我出遠門離開了,不許難受,要幸福啊”。“你離開我怎會高興”。“你答應了的,要不我生氣了”。“ ……好吧,我答應”。“我要走了”劉淇仔仔細細看了胡一眼,轉身開門離去。“阿琪,別,不知道怎麼了,我心慌的厲害,害怕的要命”胡手足無措,淚流滿面。門又打開,露出一副笑臉,“逗你的,我去去就回,不會離開你的”……

“阿媽,他終於醒了,你看會知道疼,會流淚了”胡睜開眼,眼前印出三個藏族人面孔,一個小姑娘,兩個成年者。“我怎麼在這裡”,“你啊,命真大,漂在水裡,被我們救起來。已經昏迷了三週了。” “太謝謝你們了,以後一定報答您。我想起來走走,可以嗎”。“也好,看你身上沒什麼大傷,估計是頭部受過震盪昏迷的。”老人攙起胡,來到院子。“你們這些孩子,都是為國家負傷的,好人啊,活下來就好。”剛才你醒之前,老伴說雪山後面天空劃過一顆流星,祖輩說這是有極善良的離開這世界的標誌,我們還擔心是你,圍過來看看,也怪你剛好醒了。胡心神莫名地不寧,坐立不安,“今天是幾號”,“11月20日”。“大叔,後天我就回家”。

“胡,狗日的你還活著,我們都上報你光榮了,害得同學們都在難受。”朱曉飛臉上多了一道傷疤,一拳捶了過去,又狠狠抱緊了胡。“一言難盡……” ,胡眼睛也溼潤了。“胡,晚上到我宿舍來,陪我喝點酒。”朱曉飛有點躲閃著胡的眼神。“好吧”。

“胡,我給你個東西,你一向很冷靜的啊,這次也別讓我失望”。朱曉飛放下酒杯,抽了口煙,從桌子裡掏出一張牛皮紙遞給胡。胡兩手接過,顯得很平靜。這是一張皺巴巴的牛皮紙,上面歪歪扭扭鉛筆寫到“胡,答應我,如果我出遠門離開了,不許難受,要幸……”,胡手在抖,臉上肌肉狠狠抽搐了一下,“給我根菸”……又一陣死寂。“能告訴我全過程嗎”。

“蓉子告訴我的”,曉飛抽了口煙,“蓉子頭一段專門來了一趟,告訴我一切”。“我們開拔後,不久戰局公開了,在成都的蓉子和劉淇都慢慢知道了一切”。“作戰,傷員越來越多,需要有護理知識和專業技能的軍人前往藏區,前提是需要有高原生活經歷的。劉淇這丫頭選修過幾門醫療學科,非要報名前往。我們都知道她為了什麼,勸她也不聽。也不知這丫頭用了什麼辦法居然選上了”。曉飛停頓了一下。“進藏必須要逐漸適應海拔,至少一週到兩週適應。”這丫頭根本就不管,告訴部隊方自己有高原生活經歷。那種戰時環境,一切為了前線,哪能細細審查啊。劉淇直接搭運送被服的軍車翻越海拔最高也是最危險的唐古拉山口前往西藏。11月20號,在唐古拉附近一個村莊,一輛農用車翻在路邊,還有兩個孩子壓在車下。劉淇這丫頭帶著車上幾個戰士立刻停車開始搶救,這是我們子弟兵責無旁貸的傳統。她用車上僅有的氧氣和藥物救活了所有的人。到不遠兵站的路上,這丫頭好像有點累,坐在車廂裡靠著被褥一聲不吭,低頭寫了會東西。到兵站時,發現她靠在行軍被上再也叫不醒了,嘴唇烏黑,手裡緊緊捏著這張紙條。

兵站離村莊不遠,村長帶了些人開著拖拉機帶著吃的來感謝子弟兵,可他們看到的已是阿琪的遺體。老鄉們跪了下來,阿媽們也轉起了藏經筒,說這女孩子在西藏就是活菩薩啊,他們留下了劉淇的名字,聽說後來建了個瑪尼堆紀念她。

胡出奇地平靜,扶著門框走了出去,曉飛看他背影有點彎,腳像踩著不平的地,有些歪斜。通訊員從旁邊屋過來,曉飛擺了擺手。“曉飛,下次休假我想去那個村子看看,你陪我去”。第二日,胡就說了這麼一句。

村子海拔太高,即使駐紮西藏多年的胡和曉飛走幾步也要喘口氣。村子邊有一個用彩色石頭精心堆成的瑪尼堆,上邊的哈達極為乾淨,看來有人經常更換。瑪尼堆後面是個小小的白塔,胡從藏文中認出了兩個漢字“劉淇”,胡站了一會,腿彷彿再也無法支撐疲憊的身體,捂著心口慢慢蹲了下來,又坐到了地上,胡咬著手指,嘴裡嗚咽著……曉飛在旁邊默默看著這一切,沒有勸,沒有扶,只是默默地抽菸……回來路上,胡抓著紙條發呆,“曉飛,我明年退伍,我要結婚,女人只要善良就行”。曉飛看著他,點點頭,“這樣最好”。

10年後……“爸爸,你猜這次媽媽生的是弟弟還是妹妹”,“傻閨女,我怎麼猜得到”胡笑著說。媽媽打賭輸了,答應了我一件事,不過暫時對你也保密,姑娘狡捷地說。護士興沖沖地出來,恭喜你,生了個千金,很可愛,就是有點好哭,護士捂著嘴笑。“對了,你們孩子還要登記名字,一會給我。”“爸爸,我有妹妹了,不過好像沒我乖”。“你當年也挺鬧的”胡颳了一下姑娘鼻子,姑娘吐了個舌頭。

“老公,這丫頭好漂亮,眉毛彎彎的。對了,剛才好怪啊,這孩子哭了半天怎麼就你抱了就消停了。還有,名字我早就想好了,叫胡莉冉怎麼樣”老婆高興的有點語無倫次。女兒打岔“老媽,你說過我考前十名,答應我給弟弟或妹妹起名字的”。“好吧,算你厲害”。“那當然了,我上次考過前十就在想了。我爸下棋老欺負我,我都沒贏過。我想以後有個妹妹陪我下圍棋,順路我也捏捏軟柿子,就叫她胡思琪吧”。胡手一抖,筆掉在地上。“老公,你怎麼了”。“……我姑娘真棒,這個名字起的挺好”。“老公,我怎麼覺得我們小傢伙哪兒都好看,連頸側的痣都覺得這麼可愛”。“什麼,是不是長在左側”,“對啊,你剛才看的吧,看你大驚小怪的樣子”。胡若有所思。

“老公,都四個月了,晚上你就喜歡看著老二發呆,有時還像鱷魚排點鹽,生個姑娘至於嗎。老二也是的,老喜歡粘著你,我都吃醋了。老大也投訴你偏心。”老婆搗鼓一句轉過身又睡了,胡得意地嘿嘿一笑。深夜,胡又做夢了,又回到那個安靜的教室,教室裡劉淇安靜地坐在旁邊看書。阿琪,你不是走了嗎,怎麼走那麼久,胡心裡在抱怨。劉淇伸出手來,握緊他的手,眼睛彷彿在說,我不是又回來了嗎……胡醒了。旁邊一個小傢伙白天黑夜睡覺睡反了,正抓著胡的手,睜大眼睛期待爸爸和她玩。小傢伙伸出小手,好奇地抹著胡的淚水。胡輕輕拍著姑娘,“阿琪,乖,好好睡,長大了爸爸帶你去西藏玩,我們一起看雪山,還有去看星星跳舞好不好”,姑娘彷彿聽懂了,回報爸爸溫柔的一笑,細細彎彎的眉毛也隨著大大的眼睛開始躍動。

夢 琪——
夢 琪——
夢 琪——
夢 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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