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表弟的婚事

三舅是个地地道道、老实巴交的农民。听母亲说,当年三舅虽然是高中毕业,五官端正、为人忠厚,却一直娶不上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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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三舅厚着脸皮把我家新买的双卡带录音机借走了,天天提溜着录音机下地干活。到了庄稼地里,把录音机往垄沟上一放,放好磁带,按下开关,喇叭里就传出好听的流行音乐、地方戏曲。录音机一天到晚跟着三舅哇哇叫,把喜鹊、斑鸠、麻雀都吸引到树枝上来看热闹了。

没多久,村里就有媒人去给三舅说媒,把邻村一位身材高挑的姑娘娶进门做了我的“三妗子”。

结婚那天,我挤在人群中踮着脚尖、仰着脖子看新媳妇。三妗子的个头比三舅还高,肤色白皙,脸上虽然有一小片蒙脸痧,但也算得上是端庄秀气。我瞅见三舅手腕上还若隐若现地露着白花花、亮闪闪的钢带手表,好奇又任性的我硬是掰着三舅的胳膊,把他的手腕儿从衣服袖子里撸了出来,才发现三舅手腕上只是一圈手表带,压根就没有手表。

为此,我还被大舅拧疼了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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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小表弟出生了。听大姨说,小表弟生下来的时候吓人,又瘦又弱,几乎哭不出声来,小嘴唇发紫,肚皮薄得像张纸,眼睛跟三舅一样的小,像秫秸糜子割出来一样,好歹也是延续了姥爷家的香火。自从有了小表弟,三舅说话的声音也高了一些,腰板也直了。

父亲经常调侃说,当年没有家里的录音机,三舅就混不上媳妇。三舅也总会红着脸辩解两句说,不是录音机的事儿,她当初觉得我孬好是个文化人才跟我过日子的。

再后来,表妹也出生了。表妹大学毕业后,跟着大学同学远嫁到了厦门,小日子过得也殷实。可是,表弟眼看着快三十岁了,依然单身。

前年冬天,三舅突然带了一帮人从老家来市里找我。三妗子挎着一个鼓鼓囊囊的书包,拽着我的胳膊谨慎地打开书包给我看了一眼,又马上警惕地拉严了书包上的拉锁。我看见书包里面全是成捆的百元大钞,至少得有十来万。三舅语气坚定地说,要我请一上午假,帮忙参谋参谋,给表弟买一辆小汽车,今天就开走。因为三舅家没人会开车,所以带着一个会开车的邻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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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舅语重心长地给我说,现在村里娶媳妇,没钱根本娶不起。彩礼是水涨船高,高得离谱。以前流行的“万里挑一”、“三大件”早已经被“三斤三两”、“万紫千红一片绿”、“一动不动”代替,家里不准备个几十万,就别想订媒、娶媳妇。

我听着满头雾水,就不解地问三舅:“啥是一动不动?”

三舅低头点了一根香烟,沉默了一会儿。我看见三舅的手有些不由自主地抖动,三舅才五十出头,苍老得却像一个小老头。三舅把烟噙在嘴边深抽了一口,吐出一团浓浓的白色烟雾,若有所思地给我讲:先说“一动不动”吧,“一动”就是一辆两头尖的小轿车,“不动”就是县城买一套商品房。”我心里盘算着,这“一动不动”再便宜也得几十万啊。老百姓在土里刨食一辈子,即使外出打工,得多少年才能挣几十万呢?

那“三斤三两”跟“万紫千红一片绿”呢?我给三舅续上一根烟,三舅双手围着打火机的火苗,噙着烟连劲地抽了几口。

三舅长叹了一口气,不紧不慢地说:“大外甥,这钱如今都是论斤称啊。”原来,“三斤三两”指的是面值一百的老头票称足三斤三两,大概就是十三万。“万紫千红一片绿”就是一万张五块的,一千张一百的,外加一堆五十的票子。家中弟兄们多的,媒人压根都不敢上门说媒,闺女多的倒成好事了,嫁个闺女,能挣一大把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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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嘞乖啊,这娶个媳妇咋恁贵啊?当初三舅你是借了一台录音机就把俺三妗子娶了吗?”我突然想起了三舅结婚的事。

“别说了,那是啥年代啊,顶多一辆永久自行车、一块上海手表,再加一台缝纫机。现在农村娶个媳妇,下帖得花钱,买房子得花钱,媳妇过门得花钱,生孩子待客还得花钱。都是四处借钱,欠一屁股帐,把爹娘娶成贫困户了。”

三舅又给我讲了表弟这几年的遭遇。

原来,表弟前几年在浙江打工,在工厂里谈了一个安徽的姑娘,俩人感情也好,眼看着就要回来谈婚论嫁。没想到表弟突然间被人骗进一家黑工厂,跟奴隶一样没日没夜地干苦力,与外界失去了所有的联系。三年后,等表弟被当地公安机关解救出来时,安徽姑娘早已经嫁了别人。

而表弟狼狈不堪地回到老家,年龄已经偏大,还没挣到一分钱。村里根本没有人愿意给表弟提亲。表弟在家很少串门,如霜打的茄子一样,整天躺在床上一声不吭地摆置手机,发呆,愣神儿。

看着表弟萎靡不振,三舅急得团团转,寻思着无论如何也得给表弟张罗着娶个媳妇。积蓄远远不够,就低三下四地向亲戚朋友借钱,盘算着先给表弟买辆车撑撑门面。今天带着司机来的,不管孬车、好车,先买一辆开回去,停在家门口放着。这样,很快就会有媒人上门了。

那天我带着三舅、三妗子、还有三舅找的司机,一帮人在车城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般转悠了大半天,能托的关系都托了,以最优惠的价格,买了一台白色的小轿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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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子优惠后不到十万,三舅跟三妗子围着车转了又转,合不拢嘴地看着买到手的小汽车,伸着布满老茧的手小心地在车身上摸着,尤其是三妗子,满脸欣喜,就像娶到了满意的儿媳妇。

据说过年的时候,村里外出打工回来相亲的女孩子家里的门槛子几乎都被踩烂了,一上午就被媒人安排十来个对象,门口的小汽车排成队,就像买菜一样可劲挑。表弟的自身条件有限,几次相亲,还没机会见对方女孩子长得啥样,就被否决了,香烟倒是散出去不少。那辆小汽车就去了一趟县城,还是被邻居开着去审车的。

再后来,表弟一声不吭地收拾好行李,又去外地打工了。

岁月不饶人,三舅的年龄真的大了,实在不能再出去打工挣钱了。用来说媒买的车倒成了负担,说不定早已经被偷车贼惦记上了。

听说,三舅整天守在家里,蹲在墙根儿抽闷烟,一声不吭地看着那辆如同摆设的小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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