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的春天，中国人过了一个最漫长的春节，学生们得了一个最漫长的寒假，老师家长也陪着经历了一个最独特的开学季。在这段日子里，大江南北，长城内外，亿万民众的个体回忆汇聚起来，就成了一个国家的集体记忆，宛如春天到来时大地上缤纷的色彩，奇丽的景象，随意采撷一花一叶，都能感悟到造物的神奇和生命的多姿。
家有高三考生，原想着只能享受一周的春节，便得匆匆忙忙准备返校补课，便把所有的应酬都安排在正月初六之前。
可是，正月初二中午接到村里广播通知，要求各家窝在家里既不要外出聚会，也要谢绝亲友串门。于是，很乐意地遵照政府要求，从里面反锁了大门，打算过一个难得清静的大年！
初五下午接到班级群里的通知：因疫情严重，原定正月初六开始补课的计划消，但是停课不停学，所有高三考生开始线上学习，收看某大型网站的视频教学并完成作业！于是，给女儿准备专用平板，安排作息制度，筹备生活所需，划分后勤任务。
不一样的开学季，就这样开始了。
按照特别时期的作息时间，我负责早上六点十分把女儿唤醒，然后待她坐到书桌前后给她拍照并发到群里打卡签到，接着就用大声朗读古文的方式让她赶紧缓冲到正常状态；妻子的任务是给各个屋里生炉子做早餐。于时，闹铃一响，全家人便开始了清晨奏鸣曲。窗户里射出去的光亮和檐上的灯光努力地排挤开满院的寒气，一地的清霜和斑斑点点的薄冰在和灯光的光线捉迷藏。我开始诵读《唐宋八大家文集》，女儿按群里每天诵读任务背诵默写，然后找我签字再拍照发到群里。不一会儿，炉子里呼呼直扑的火声，女儿流利的英文朗读声，妻子从这间屋子到那间屋子的忙碌的身影，让那有些冷清的正月的清晨多了些暖意。
八点，一天的网课就开始了。一堂连着一堂，上厕所也得小跑着去。给孩子端一杯茶进去，看到她一面盯着平板一面抄写题目的侧脸，又心疼又欣慰，桌子上的水仙香味浓郁，修美的叶子葱葱茏茏，一派生意。
居家防疫，线上学习，看来是成常态了，我也不得不收起短期开学的念头，重新支起案板，铺上毛毡，砚台里倒上墨汁，开始在毛边纸上练起篆书来。平时没时间读的大部头，也从书架上取出来，准备好笔记，就不信读不完一两本！
立春过后两天元宵节时，按往年的物资储备，早就到告急的时候了。但是沾了女儿的光，她三个舅舅家隔三差五地轮番地送补给来。就这样挺过了正月。
雨水，下了一场小雨雪，站在屋顶望去，村子北面的黄土高原上没存住雪，只是苍莽的山梁略显润湿，而渭河南岸连绵起伏的秦岭岭头山间已盖上了缕缕的白雪，寒气在小平原弥漫，如那仍肆虐在南方的疫情。
实在没办法出去，女儿让妈妈帮她剪一下遮眼的刘海，我也被业余理发师修剪一番，算是应个节气。说文的部首已临了一遍，《四世同堂》读完了《偷生》，被老舍先生带入北平沦陷区的沉重心情一如眼下的疫情，滞涩不化。
惊蛰，没见有虫子蜘蛛活动。春风溯渭水而上吹来，靠墙阴的地方只剩下一星半点尚未完全融化的冻雪，北屋檐前的月季也早已鼓起了花芽，但就是不探头，我成天埋怨它白白辜负了向阳之名。从甘南移栽来的小花圃里的那棵小云杉不知什么时候已染了绿，房檐上的燕窝也被两只偷懒的麻雀借住，暂时得意的叽喳声总没有燕子的呢喃悦耳，但聊胜于无，总算是给院子里的书声做个伴儿。我总以为它们会在某个清晨用翅膀划破暮色把春天唤来！
读完了《四世同堂》，战胜敌人熬过八年迎来胜利的北平用久抑的狂喜感染着困居西北乡村的我，顿感成长于太平盛世的孩子能遇到这不一样的开学季也是成长的特别启示，毕竟，他们未来的人生不能只是移动互联网里色彩斑斓光怪陆离的轻质生活。
春分，全国的疫情好转了一些。接到三月下旬开学的消息，女儿高兴得抱着又跳又叫：“啊，再不开学我就疯了！天天看视频写作业，烦死了！总算能见到同学老师了！”看着这只小困兽，心里真替她开心！可是，妻还没来及收拾开学的物件，又接到通知：开学时间继续延迟，具体时间等上级通知！原来，新闻说甘肃又确诊了一例从湖北咸宁来的患者！这位患者绝没有想到他一个人的出现会让全甘肃的学生推迟半个月上学。如果想到这一点，他应当也心里不好受吧？
清明 ，一轮复习就在网上完成了，孩子的慵态已影响到大人了。奔波在外，我已四五年没顾上扫墓了，今年难得尽一回心意。出门上山，回头一望，河川里早已是生机勃勃了。一位邻居在内蒙打工好几年没回家了，清明前几天家人接到电话说他从建筑工地五楼高架上坠落身亡，让家属来蒙办理身后事宜。消息一下子传遍了平静的村庄，大家都说幸好现在解除了禁止人群聚会的规定！待骨灰盒被接到家乡时，村后的山上已挖好了长方形的新坑。葬礼按仪式举行，他的孩子们依然等待着开学的日子，只是，他们的父亲却永远都等不到了。
疫情在离我们中国很远的地方威胁着肤色不同的人们，可是，那股寒意却让偏远的黄土高原上的我忧心忡忡。“环球同此凉热”似乎就是一个伟大而不幸的预言。燕子还是没有来，孩子们说，今年的燕子们可能是被疫情阻隔在江南了，会迟点到了。
谷雨还没到，甘肃省教育厅终于在万众期待中发布了全省开学通知：2020年4月9日，高三开学！4月13日中小学全部开学！
写下此文时，女儿再有三天就开学了。和前些天的渴盼开学相比，这两天明显感觉到大家开始留恋这段疫情期间全家人团聚在一起的时光了。是呀，孩子一开学，我也得离开故乡去南方了。见到孩子的时候，应当是暑假结束送她去大学报到了。
在这个最漫长的开学季， 每一家的希望都在巨大的冬天的寒冷凝重覆盖下潜滋暗长。就像每一缕春风吹过大地时，每一片土地上都有生命在破冰萌发。这要是画成图画，那得那美多大？所有的文字和声音，所有的色彩和气息，汇集起来，就是一幅涌动着无限生机的《华夏早春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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