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来:《空山》写解放后的西藏历史,我觉得它比《尘埃落定》要好

张英

在过去的一年里,阿来的长篇小说《云中记》是获得各种长篇小说奖项最多的作品。

阿来的长篇小说《云中记》被探照灯书评人图书奖的评委们评为年度长篇小说大奖作品。这个奖项以中青年作家为评选对象,只评当年新出版的中文原创图书。在文学的大海里,发现隐藏的帆船和舵手,浮出水面的岛屿和灯塔,标记点亮这些文学地标,是阅文·探照灯书评人图书奖的宗旨。

探照灯书评人图书奖是我发起,由探照灯书评人协会主办,阅文集团大力支持,由中国作家协会书记处书记邱华栋、阅文集团高级执行副总裁张蓉担任评委会主任。探照灯书评人图书奖是专业的华文“评论人和媒体书评人”奖,由张莉、邵燕君、邱华栋、姚海军、徐晨亮、姚海军、黄惊涛、刘蒙之、张维特、陈斌等一批全国活跃的高校学者、作家、媒体人担任评委。每月评出十本月度文学好书,年度评出十本年度文学好书,每年12月,在北京颁奖。


阿来:《空山》写解放后的西藏历史,我觉得它比《尘埃落定》要好


在颁奖的前一天,我在北京国贸大酒店,专访了阿来。

作为曾经的新闻记者,《南方周末》的一员,我在汶川地震发生后,奔赴四川前线采访报道。那个时候,阿来是汶川地震的志愿者。十年后,阿来的《云中记》以小说的方式,在十几年后对汶川大地震那场浩劫,进行了文学的审视与表达。

北京师范大学教授张莉撰写的评语:“作家阿来的《云中记》是2019年长篇小说的重要代表作品。这是深具史诗气质的长篇小说,关于藏族祭司祭祀亡灵,关于如何治愈人的疼痛与伤痕,也关于如何安妥无以依归的灵魂。将生死与灾难思考置于人与神、人与大自然的关系中,《云中记》庄重庄严又感人至深,深情辗转又诗性洋溢,堪称我们时代的又一部“心灵史”。沉痛与爱惜并在,喧哗与澄明共存,这是阿来以深具魅性与魔力的文字为无数心灵奏起的安魂曲。高贵悠扬、哀而不伤,《云中记》是属于我们时代、也能跨越我们时代而不断流传的文学名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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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英:《空山》没有《尘埃落定》那样火,你怎么看社会的反映?

阿来:我觉得在意料之中。今天的中国社会,还有多少人能够静心读书?时代在变,社会在变,阅读风气也在变,现在书店里摆的那些畅销书,都是描写情战、官战、商战的书,讲的都是如何勾心斗角,宣扬的是人性中最黑暗的一面。为了赚钱,一味迎合而不是引导社会趣味。

在这样的现实面前,《空山》受的冷遇,其实也不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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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英:《尘埃落定》和《空山》,一个写的解放前,一个写解放后,为什么《空山》没有叫《尘埃落定2》?

阿来:我觉得没有必要。我知道文学有非常商业性的一面,可能从卖书的角度来看,也许效果会非常好。我以前就是出版商,办过杂志,我知道商机在哪儿,但你要让我的写作去迁就这个东西,我不干。因为今天的文学,已经搞得很功利了。在小说创作上,我还是按照我理解的文学方式来做。

《尘埃落定》是飘逸的传奇,可以尽情挥洒,而《空山》写沉重的现实,真实,并在真实中有所洞见,是我最大的追求。一个作家不能逃避真实,也不能放弃发表自己的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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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英:你比较爱惜自己的“羽毛”。

阿来:不是爱惜羽毛,这个社会也无所谓爱不爱惜了。如今,目前整个社会把文化作为商业的一部分,搞文化产业化。我们对产业化的理解极其浮浅,好像就是变现成钱,赚钱就好,一切冲着钱去,畅销就好,赚钱就成功,在文化生产单位、生产者跟读者之间,形成了一种不好的互动。好的互动是大家一起往上走,我们现在的互动是往下掉。

面对商业的浪潮,一部分作家朝钱看,就是顺从,什么畅销写什么;一部分作家在对抗,坚持文学的价值,纯粹为内心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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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英:无论是历史还是年代,《尘埃落定》和《空山》是一条时间线下来的。

阿来:说到《尘埃落定》和《空山》之间的关系,我写的时候就有这样的规划,只有这样写,才是一个完整的形态,一个世纪里藏族社会的流变。上个世纪的变化,对不只是一个社会变革的问题,也是一个旧有文化逐渐解体的过程。

《尘埃落定》写了上世纪的前50年,故事好看,但很简单,就一个政权的消失,土司制度的瓦解崩溃;商业、宗教这些都没有涉及,它们有独特性,像过去茶马古道那种驿道上的商业,在藏族社会表面上不重要,暗地里很重要。我就是这样一个经商家庭出身,后来政治运动,世事变迁,也给我们家族造成很多悲剧。


阿来:《空山》写解放后的西藏历史,我觉得它比《尘埃落定》要好


藏族真正文化的衰弱和瓦解,是发生在后50年,就是新的政权不断输入新的观念,瓦解藏人的基本伦理。这个伦理当然包括个人的道德观,甚至包括社会微观层面上的基本构成情况,因为建立了新的组织,原来起作用的一些组织不再起作用了。我们经常渴望新的文化重生,但我们连它旧有文化破碎的过程,都没有一个清晰的认识,可能就很难把握新的重生。

写《空山》是这样一个考虑,上一个世纪,藏族社会发生的变化,恐怕比过去一千年、二千年还激烈。藏族社会在中世纪的时候,大概七八世纪,基本上是上个世纪初那样的形态,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那样一个超稳定的社会结构,突然在上个世纪的百年中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尤其是上世纪的后五十年,变化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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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五十年可以分成两段,前一段是是在强制的运动下,藏区从农耕农牧的价值观到基本社会结构,完全解体;后一段不搞政治了,主要发展经济,社会运动弱化,商业经济渐渐形成了,彻底把藏族社会改变了,乡村文明彻底解体。政治那个东西还有人抗拒,经济那个东西来了,连抗拒的人都没有了。

张英:那你想通过《空山》梳理、重建些什么呢?

阿来:我也不能说重建了什么,如果我说重建了什么,那肯定自欺欺人。但是我们首先看它的瓦解,它的消亡,其实也是一种文化的消亡,或者是衰退,即使我写的是一个乡村。


阿来:《空山》写解放后的西藏历史,我觉得它比《尘埃落定》要好


因为新中国成立后,运动最厉害的就是把藏区原有的领袖消灭了,在不同的时期,产生不同的领导人物。这些领导人始终在乡村舞台上处于中心位置,一方面他们在引领着乡村的变化,一方面通过他们命运的沉浮,也可以反映出这个乡村的命运。

我也研究过中国汉语的乡村小说怎么写,由《创业史》开始的这样一种方式,可能不适合我写作的方式,我找不到一以贯之的两、三个人物。《白鹿原》因为历史题材,故事贯穿解放前和解放后,故事大部分在解放前,所以它容易写到那种大的波澜壮阔的那种气氛。但如果把这个故事放到当下,那两个家族的传奇,不可能那样表现。


阿来:《空山》写解放后的西藏历史,我觉得它比《尘埃落定》要好


我要写藏区乡村的编年史,我找不到这样一个故事的架构。西藏在共产党统治以后,冲突不是像解放前那样激烈,进入漫长的和平时期。藏区乡村最初是被政治,后来被经济破碎了,不同的阶段,不同的人,因为不同的原因,不同的背景,先后走上舞台中心,吸引大家的关注。藏族的村落很小,不像汉族七、八千人的大村落、大宗族,所以我觉得它最适合写乡村,稍微有一点故事,有一点戏剧冲突。

后来我就想写一组小说,互相有一些关联,又可以独立成篇,写作上方式更灵活一些。这样的模式,不太符合中国人关于长篇小说的想象,尤其是一个乡村史的想象,但我觉得更贴近当下中国农村的本来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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