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歲那年，爸媽離婚的波浪把我衝擊的無所適從，我的青春叛逆期好像一下子到了炸點，天天在家跟媽媽為一點小事情吵，我們娘倆各有各的委屈，各有各的不甘。
所以吵起架來是天翻地覆，甚至還有一次因為我跟我爸出去吃個飯回家晚，我媽跟我動起了刀子說我沒良心，我硬著脖子往她刀尖上撞，如果不是鄰居突然把我拉住，那天我可能就死了。
老家的奶奶得了別人給傳的信，連夜派了腦子不靈光的二叔騎著自行車要把我接回鄉下老家。
我跟二叔走的時候看都沒看我媽一眼，任憑她站在門口嚎啕大哭。
坐在二叔背後的我像離了牢籠的小鳥，自由歡快，二叔吸溜吸溜鼻涕直笑我，說奶奶罵你呢，那個傻貨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甩甩頭髮，管她呢，只要離開我媽的視線怎麼樣都是好的。
到了奶奶家，我覺得自己完全釋放了，不用管我媽我爸離婚的煩心事，不用再看見我媽對我憂愁的樣子。總之，在奶奶家抓魚逮鳥日子過的很是逍遙。
到奶奶家第三天正吃飯，就聽到外面吵吵鬧鬧的聲音，我哧溜就跑出去看熱鬧了。
剛出了門就看見胖乎乎的二嬸孃拽著一個邋里邋遢的女孩子胳膊，一邊走還一邊罵：“生了不養有啥用，你看看這野丫頭又來糟踐我們家東西！”
二嬸孃拉著那女孩子到了一家紅門前，使勁敲，門開了，出來個披頭散髮的女人～
“惠英，管管你家女娃娃，地裡杏子還沒見紅色呢，她就上樹糟踐去了，摘這麼多酸不溜溜又吃不了，不是禍害人嗎？”
我湊熱鬧探出頭在伸開的掌心看了看，翻了個白眼，一共才四個，哪有她說的這麼多。
二嬸孃站在那等著女人說話，可是沒想到女人直接走到女孩子旁邊，虎虎得把人往嬸孃懷裡一推：“你趕緊打死她，我不要她，打死她。”
二嬸孃手指著女人你你了半天也沒說出個連續話，氣的一跺腳，氣沖沖的甩下一句話走了：有娘生沒爹養的玩意！
圍著看的人一下子都散了，我又瞅了女孩子兩眼，她還低著頭，一直咬著嘴唇看都不看我一眼。
那天回家後我問奶奶，那女孩子是誰啊，二嬸孃怎麼罵她是有娘生沒爹養，我聽說她爸媽都在呢！
奶奶嘆口氣，說了一段往事。
02
那女孩子沒名字，村裡人都叫她野丫頭。
她那媽叫惠英，別看現在看著礙眼，年輕時長的那身材高挑容貌漂亮，是個扔在人堆堆都自帶光芒的姑娘。
惠英家裡父母走的早，她就和哥嫂一塊住著，雖然嫂子刁鑽刻薄可哥到底是親哥，日子倒還混的下去。
初中畢業惠英主動跟哥哥說不上學了，畢竟哥嫂還有倆孩子要養，她哥覺得對不住親妹子，嫂子卻是拍手稱好：“小姑子做的對，女人嘛上那多學有啥用，將來嫁了人還不是鍋臺轉床上睡，還不如趁著年紀好找個好人家嫁了，還能幫幫你哥。”
惠英懂事應了嫂子，幫著哥哥一起養家。
那幾年山貨吃香，村子裡天天都有駕著車吆喝收山貨的外地人。惠英也去山裡拾山菌了，可沒想到別人拾了幾年都好好的，她才去了兩天就出事了。
那天惠英一個人進山，被個蒙著臉的男人糟踐了，她哥要報警，她嫂子說報警就離婚，都被男人睡了還喊真不嫌丟人。最後硬是把惠英嫁給了村裡的小霸王胡強，還換了五千元彩禮。
惠英結婚八個月不到生下個丫頭，當時胡強還高興了一陣，可丫頭越長越大，身上卻還是沒有他一點影子，小霸王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是被喜當爹了。
他拉著惠英一頓打，還抱著快兩歲的丫頭說是要找個人家給賣了，那天惠英拿著把菜刀滿村子追著胡強砍，後來丫頭沒送成，惠英的腦子不知道怎麼回事一下子就不好使了，見了人就是個嘿嘿傻笑。
本來胡強就恨不得掐死孩子，現在當媽的病了，他更不會管，所以慢慢得惠英被人糟踐生下的丫頭就成了村裡人口中的禍害，摘東家桃偷西家梨，就連村裡的娃娃都被家人警告不準跟野丫頭玩。
奶奶說的直擦眼淚，我也聽得唏噓不已，這丫頭也太可憐了吧。
我問奶奶，那我可以跟她玩嗎？
奶奶把我攬到懷裡：“玩吧，那丫頭靈性呢，你們都算上數也比不過她。”
從那天起，我成了野丫頭屁股後面唯一的追隨者。
03
野丫頭家裡有好多書，我每次去玩得時候，她媽媽都坐在凳子上看書，厚的薄的，大的小的，而且她媽看書的時候讓人覺得特別祥和，那臉上總是帶著淺淺的滿足的笑。
我和野丫頭混熟後，她知道了我的愛好就是個看書，所以經常就用我又翻到了媽媽一本書這個老梗吸引我。
每次把我勾.引到她家後，野丫頭就鬼鬼祟祟帶我去她家後院的大桃樹下。
野丫頭說那棵樹是神樹，具體什麼神她不跟我說，反正她說跪我就跪。
我每次都是跪在她旁邊，學著她雙手合十。野丫頭許什麼心願我不知道，可我知道我的：神啊，請讓我抓到一隻小鳥吧。
沒想到，第二天中午我還真抓到了一隻小鳥，雖然為了這隻小鳥浪費了奶奶兩大把糧食，可這也讓我覺得這棵樹真的太神了。
從那次以後我一有不順心的事就跑去求大桃樹，雖然它再沒應驗過。
野丫頭每次給桃樹磕頭都很認真，雙手合十閉上眼連嘴都不動一下，有時候看著她跪在大桃樹下虔誠安靜的樣子，我忍不住就想笑，我猜她肯定是咒胡強趕緊死。
胡強經常打野丫頭她媽，打的多了連村長都不管了，畢竟是家務事，外人說的多了也不好看，所以村裡人也習慣了看他們打架，以至於兩天不見野丫頭家打架還奇怪得慌。
他們倆打架，門口一大幫人圍觀，野丫頭也在中間是看熱鬧的，她抓一把瓜子，吃一個噗吐一個殼，那聲音跟家裡吵架的聲音還蠻搭。
野丫頭已經完全掌握了爸媽吵架的頻率，一把瓜子吃完院子裡打罵聲就停了。
她拍拍雙手，吆喝圍觀的人：“好了好了，今天的表演完了，各位還要看明天繼續。”
這時候屋子裡就會飛出一隻拖鞋來，緊跟是胡強的罵聲：死丫頭你是找打是不是？給我滾回來。
野丫頭嘻嘻哈哈地關大門，只有一直盯著她看的我，瞧見了她眼裡的淚花，那一刻那眼淚讓我心疼。
04
在奶奶家的日子，只要一說起野丫頭，我就會被奶奶罵，說我被家裡人養廢了，沒有野丫頭一點機靈勁，為了證明我比野丫頭厲害，我們就經常打賭。
二大伯去世了，我跟野丫頭打賭誰能先吃到喪宴上的雞腿，我是想捷徑要回家找奶奶一起去，野丫頭卻大步邁著往二大伯家去。
到了大門口，沒等人家親戚攔，她撲通就往靈堂前一跪，眼淚嘩嘩就出來了：“二伯啊，你咋走了啊，二伯啊，我那親親的二伯啊！”
那哭得是抑揚頓挫，韻味流暢，實實在在砸在地上的淚讓一邊的人看著都心酸。
二大媽她們趕緊扶起野丫頭，村裡人也誇她懂人情世故，比她一對爸媽強。
我就跟個二傻子似的盯著野丫頭手裡搖晃的大雞腿，看著她那明晃晃的笑臉差點閃瞎我的眼。
我發誓一定要贏她一次，可惜還沒等實現願望，我媽就說要來接我了，奶奶看了眼還不願意跟說軟話低頭的我，嘆口氣，跟我媽回了電話，說崽再呆幾天就回去。
那幾天我天天纏著野丫頭，問她願不願意跟我一起進城，野丫頭老是說想想再想想，可就在我準備走的前一天，胡強突然死了。
野丫頭她媽生了野丫頭後再沒有過孩子，可胡強就是不離婚，說是當初娶回來就花了大價錢，不能就這麼輕鬆放了她，就是耗也要把你耗到死。
他甚至還在村裡叫囂說是隻要誰能拿出八萬元彩禮，就把野丫頭嫁給誰。
胡強會瓦工活，所以身上小錢不斷，除了一月半載給家裡買點米麵菜，剩下的錢都花到了別的女人身上。可誰都沒想到，他會死在了女人身上。
他死的很有名，正趴在人家女人身上出力氣，沒想到男人突然就進了門，身下得小媳婦一聲大喊捂住了臉，胡強直接就趴身上不動了，後來聽醫生說是：突發性腦溢血。
野丫頭埋胡強時一聲沒哭，那天雨很大，她就那樣跪在雨霧裡，給幫忙埋胡強的每個人都磕頭。
奶奶那天抱著我哭：“崽啊，野丫頭會有出息的，她就是根雜草，再艱難都能伸開腰，石頭都夾不死她的。”
我要回去的那天，野丫頭陪著我又在大桃樹下許願，夕陽的餘光在她臉上有了一層金黃的光暈，我沒忍住親了她一下。
“跟我走好不好，我們一起上學，我媽肯定會答應。”
野丫頭臉紅了，她搖搖頭：“哥，這世上我媽只剩我一個親人了，我不能扔下她！”
回家路上我給媽媽打了電話：‘’媽，對不起，如果不是這次在鄉下認識了野丫頭，知道了她的生活，看見了她的世界，我還不知道原來在您的背後我是多幸福。”
電話那邊媽媽一聲聲壓抑的哭泣。
青春年少的我以為自己可以撼動全世界，沒想到野丫頭這一個願望我都實現不了，在生活面前我太渺小了。
回家後說我改頭換面都不為過，我每天認真的生活，不光為自己也為野丫頭。
05
野丫頭19歲那年第一次走出了山村，她跟著一群為生活奔波的成年人去了新疆。
她給我的信裡說：“哥，你知道嗎？那一片片的棉花地一眼望不到頭，每個人都彎著腰手在飛舞著，我比他們都快，他們為掙錢，我是為了以後。”
我知道，她就是想給媽媽把病看好，她說媽媽太辛苦太累了，她要把媽媽以前受的苦都要換成以後幸福的活著。
今年是野丫頭第四次去新疆，我以為她只是跟往年一樣去了還會再回來，可沒想到她竟然會帶著她媽也走了。
二叔給我送來一封信，是野丫頭去新疆前寫的，現在它就靜靜得躺在我面前。
我拆開了它，一張照片滑了出來，野丫頭燦爛的笑臉，她旁邊站著一個男人，看著野丫頭一臉的寵溺。
‘’哥，我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了，看看就是他，我把媽媽接走了，現在我終於不是一個人艱難生活了。
哥，謝謝你那個暑假來到我身邊，讓我有了一份最難忘的回憶，我會永遠記著你的。”
看著照片上野丫頭溫暖的笑臉，我瞬間淚流滿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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