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温伐蜀,是稳操胜券的出手,还是孤注一掷的赌博?

东晋穆帝永和二年(346年),桓温率军伐蜀。当时朝廷大部分人认为蜀地道路险阻,桓温孤军深入,恐怕难以成功。只有丹阳尹刘惔认为此行一定能成功,因为桓温平时善于赌博,没有十成把握绝不出手,拿到同花顺才梭哈,从来不偷鸡,属于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角色。

刘惔的预言,有点过于简单化,虽说桓温最终伐蜀成功,但只能说是凑巧言中而已。按刘惔的理论,桓温在保证必胜的情况才会行动,简直可以说是保守了,那又怎么会后来的枋头之败?(369年桓温第三次北伐,在枋头失利,功败垂成。)

桓温伐蜀,是稳操胜券的出手,还是孤注一掷的赌博?

如果是单看一场战斗,或许还能做出八九不离十的预测。但是灭国战争就复杂得多,涉及军事、政治、经济等各方面,天时、地利、人和都会产生重要影响,哪有什么绝对的把握?何况实施过程中瞬息万变,只要一个失误,原来的形势就可能反转,谁敢说就一定能成功,最多只能判断成功的可能性大小而已。

事实上从伐蜀过程来看,还真不是刘惔所说的十拿九稳,甚至可以算是非常凶险。伐蜀之战,其实是桓温押上政治生命的一场豪赌:胜则立下不世其功,威名大盛,能够让自己具备与朝廷抗衡的实力;败了就得为丧师辱国负责,就此失意丢官难以翻身。

(一)桓温行事激进,很有赌徒心态

永和元年(345年)7月,安西将军,荆州刺史,都督江、荆、司、雍、梁、益六州诸军事的庾翼病死,由徐州刺史桓温接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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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继任者的选择上,朝廷很是经过了一番纠结。荆州是东晋战略要地,北面需要对抗来自中原后赵势力的威胁,向西则承担防御蜀地成汉政权的责任。安排的人没什么本事的话,恐怕守不住土;安排的人太有本事的话,又担心其在与外部势力对抗过程中坐大威胁朝廷。

朝廷最终选择了有能力的桓温,看来终究还是以防御外部威胁为当务之急。至于桓温将来会不会威胁朝廷,眼前是顾不上了。朝廷只是将庾翼原来都督六州军事中有实力与荆州抗衡的江州,换成了边远的宁州凑数,算是留了一手,但终究还是得指望桓温自觉,希望他乖乖地不犯上作乱就好。

可是桓温偏偏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人物。他要是愿意如朝廷希望的那样,老老实实地守着这块地盘,过着岁月静好的日子,他就不叫桓温了。

桓温志向远大,说好听点叫雄心,说不好听点叫野心。桓温以王敦、刘琨等人为偶像,希望建功立业,视安于现状为庸庸碌碌,对守成无为极为鄙视。而对于偏安已久的东晋而言,最为进取的事情,当然是非收复失地莫属了。

桓温一直是个激进派,前任庾翼组织北伐时,桓温就是为数不多的几个支持者之一。如今出镇要地、手握强兵,有了主持大计的条件,自然跃跃欲试,按捺不住要搞事情。

有大志的人,往往害怕岁月蹉跎而功业不成,心情是比较急迫的。若是等待所谓万无一失的机会,只怕到老也未必能碰上。桓温显然不愿意白空耗时间,没有机会也要创造机会,这就需要冒一定的风险。而桓温恰恰不缺冒险精神,他十八岁时就能身藏利刃,在明知对方备兵器防备的情况下,上门杀死仇家三兄弟,简直冒险得过了头。

桓温后来权倾朝野,觊觎皇位时甚至还说出了“若不流芳百世,便当遗臭万年”这样极端的话,要么大获全胜,要么输个精光,典型的赌徒心态。

因此刘惔说桓温没有必胜把握不出手,无论如何也难以让人相信。

(二)伐蜀并无必胜把握,决策相当冒险

桓温上任的第二年,蜀地的成汉国内就发生了变乱和饥荒,桓温认为这是伐蜀的机会,迫不及待地就要动手。

相对后赵而言,成汉算是个软柿子,但并不意味着可以随意拿捏。几年前成汉甚至接受后赵邀请,准备起兵七万顺流而下攻击东晋,还是有点家底的。虽说现在的国主李势骄淫荒唐,败起家来也没那么快。所谓以有道伐无道而对方民众箪食壶浆相迎,只不过是书上写的理想状态而已,况且东晋自己也就那样,远远称不上有道。真要率军攻打,别的不说,光地形就在那摆着。蜀道自古为难,从汉中向南进攻可能还好点,从荆州逆流而上听起来就让人犯怵。何况荆州北面后赵在虎视眈眈,能动用的人马也不可能很多,数量上占不了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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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从决策的过程来看,桓温显然并没有十分的把握,最初甚至还有点信心不足。

桓温召集手下将佐开会商量,其实大多数人都表示暂时不可行,认为如果大军西征,北方的后赵必会乘虚而入。这一顾虑不能说没有道理,让桓温下不定决心。

只有江夏相袁乔支持,建议桓温力排众议,认定了就果断出手,不需要得到所有人的一致意见。袁乔分析天下形势,认为东晋当前威胁就是北方的后赵和蜀地的成汉,先易后难,必须先除掉相对较弱的成汉。此时成汉国主李势无道,不得民心,并且仗着地势险要不修战备,只要用一万精锐将士轻装疾进,等到对方发现,已经过了险要位置,一战就可以制胜。而后赵如果得知晋军远征,肯定会认为已经做好了重兵防备,一定不敢轻易行动。即使他来,沿江防线的军队也足以拒守,不必忧虑。

袁乔对成汉和后赵的行动预判,其实相当冒险,而且风险是不可控的。成汉是不是会设险防守,后赵会不会趁机进攻,终究是无法掌控的。袁乔提出的计划,说白了就是赌博时的偷鸡,赌对方会按自己预判的那样按兵不动,自己的命运操纵在对方手里的。一旦对方不按自己预料的那样出牌,失败是大概率事件。

桓温果然是赌徒,被袁乔的大胆计划搞得兴奋不已,当即拍板决定伐蜀,押上赌注梭哈了。永和二年十一月便率军出征,上表后不待批复就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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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晋朝廷偏安江南已久,大家都安于现状,不愿多生事端。攻灭成汉虽然于国有利,但不会给朝廷带来多少兴奋,反而担心桓温坐大后难以控制。桓温清楚朝廷的这点心思,知道不会得到同意,索性来了个先斩后奏。

(三)伐蜀最终成功,运气帮了很大的忙

不得不说桓温的运气实在太好,这一宝竟然押中了。成汉和后赵两方非常配合,如战前预料一样。成汉果然没有设险防守,两个多月的时间内毫无反应,迟钝得简直不可思议,让桓温长驱直入,从从容容通过了最危险的地段,于永和三年(347年)二月抵达青衣。而一直侵扰不停的后赵,在桓温入蜀后反而没有动作,不趁机来捡点便宜,连一点小动作都没有,后来还居然跑到西边和前凉干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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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已在成都平原,桓温军队在地形上已经不怎么吃亏。汉主李势这才如梦初醒,派右卫将军李福、镇南将军李权、前将军昝坚各率一军抵抗。

然而成汉军队一方不断失误送上乌龙大礼,桓温简直是人品爆发。

一是昝坚走错路,没有在桓温行进过程给予阻击。

昝坚率军从山阳开往合水,不听手下提出在合水南侧设伏的建议,而是顺流行至鸳鸯碕,再渡合水进军犍为。这一路线有点莫名其妙,不知道要干什么,只能理解为意图截击逆水而行的晋军。然而这已经慢了好几拍都不止,桓温早就走远了,完全扑了个空。昝坚连敌军位置都没搞清楚,也太盲目了,让桓温像旅游一般,大模大样地行进,全须全尾地开到彭模,离成都只有百余里。

二是李福袭击桓温的后路,居然没有打过留守辎重的那点羸弱士兵。

到达彭模后,桓温组织军事会议商议进攻成都的作战计划。有人出馊主意,提出分军两道并进,分散集结于成都附近的成汉军队力量。又是袁乔发表关键意见,认为当前的形势很凶险,晋军孤军深入敌境万里,要么大获全胜,要么全军覆没,没有中间选择,只能集中力量坚决出击,绝对不能分兵。袁乔认为现在已经没有退路,只能破釜沉舟,带三天的粮食轻装急进,拼死一搏全力进攻成都,这才有机会取胜。

这一作战计划,无论怎么看,都是孤注一掷的赌博,却也是唯一的选择。桓温果断留下参军孙盛、周楚带少量赢弱士兵守辎重,亲自率领主力径直进攻成都。按出征前袁乔的计划,桓温总共才一万人马,全力进攻的情况下能留下多少守辎重?何况还是羸弱。基本可以算是将后背都亮给了对方,紧急情况下只能顾头不顾腚。

李福率军攻击晋军在彭模的留守辎重,想抄桓温的后路,不但可以断了晋军的供给,还可以对桓温主力进行前后夹击。然而李福实在不争气,不可思议地被孙盛率领留守士兵奋力击退,相当于足球场上打空门不进,让桓温毫无后顾之忧,白捡一大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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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是昝坚错判形势,本来还可以救援成都的,却莫名其妙地自动溃散,让桓温毫无后顾之忧地攻打成都。

桓温不顾其余,集中力量攻击成都,一路上气势很盛,三次击败李权所统军队,迫使镇东将军李位都投降。但形势并不容乐观,成汉在成都以外还有军队,赶来救援的话,和成都守军里应外合,晋军仍然危险。

昝坚率领的那支军队,到了犍为才发现扑错了地方,急忙往回追赶。但是到达沙头津时,得知桓温已攻至成都城外的十里陌,部众便大为气沮,认为救援成都已经来不及了,就此丧失斗志自动溃散。关键时刻昝坚又掉链子,桓温再次逃过一劫。

这三个失误但凡有一个不犯,桓温恐怕就难受得很,搞不好就得全军覆没。托汉主李势的这几个猪队友不给力的福,桓温得以兵临成都城下。即便如此,和李势剩下全部家当在笮桥决战,还是差一点翻船。

困兽犹斗,毕竟这是决定存亡的最后一战,成汉军队终于表现出了较强的战斗力。桓温前锋部队遭遇顽强抵抗,参军龚护战死,箭都已经射到桓温的马前了。战斗不利,前锋将领居然有点怂,下令撤退。

发信号的士兵本应鸣金收兵,却错敲了进攻的鼓。又是袁乔挺身而出,将错就错拔剑督率士兵力战。军队勇气上来,大破汉军,桓温乘胜攻城。汉军已经毫无斗志,李势连夜从东门逃走,到葭萌后请求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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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军决战相持不下的紧急关头,只能咬牙死撑,看谁先顶不住,稍微退一点就可能一发不可收拾。这当口前锋部队竟然想退军,大有造成全军溃败的危险。

而避免这一失误的,居然是一名小卒的失误,鸣金搞成了击鼓,偶然性也太强了,谁能预料得到?只能说这样的关键时刻,桓温再次得到了命运之神的眷顾。

从整个过程来看,伐蜀之战哪有什么稳操胜券的样子,获胜实在是太侥幸了,偷鸡偷得凶险无比。不知道桓温战后复盘,有没有直冒冷汗。

(四)不及时收手,终有失手的时候

李势投降后大局已定,后面接收、人事安排、平定零星叛乱等不需细说。桓温安排益州刺史周抚镇彭模,在成都停留了三十天后率军凯旋。史书的原文“振旅还江陵”,军队修整之后,大张旗鼓地顺水而下,好一派成就大功之后意气风发的架势,像极了赌徒博下重注中彩后的样子,志得意满地要去领取自己的彩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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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功劳实在太大,可以说是前所未有。晋室南渡以来,面对异族势力基本处于防守态势,偶尔在局部能够夺取一点地盘就很不错了。在桓温之前,也有好几次北伐行动,但无一例外地以失败告终。

祖逖本来在豫州建立了一定的基础,却由于内部权力斗争而前功尽弃;庾亮嚷嚷着北伐,本人却是志大才疏,冒冒失失地摆出架势,反而招来对方先行进攻,徒然损兵折将,劳而无功;庾翼倒是有些才干,但组织的北伐没有得到多少支持,始终雷声大雨点小,又过早病死,行动无疾而终。

只桓温这次看准对手,抓住时机,取得了灭国的成就,足以轰动朝野。

朝廷再不情愿,却也不能说伐蜀成功是坏事,只能论功行赏。高风险带来高收益,桓温被加征西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封临贺郡公,得到了相应的官职和爵位。这还是朝廷出于对桓温的忌惮,有所保留的封赏,即便如此,桓温还是名位飙升,声势大盛,风头一时无两。

对于赌徒来说,尝到甜头后当然不会就此收手。为了进一步增加政治声望,桓温后来又连续发动北伐。一再得手后有点飘了,终于在第三次北伐时过于自大,听不进郗超的正确意见,在枋头被前燕慕容垂击败。

桓温的心态有点失衡,急于想一举捞够,在盘面形势并不乐观的情况下强行下注,有点赌红了眼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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枋头一败,虽然没有把政治本钱全部赔光,但桓温的上升趋势就此止步,想借此一举加九锡的愿望落空,无法水到渠成地凭借功劳上位。最后只能采取废立这样的生硬方式,指望以威权压服朝廷,却不如所愿。简文帝司马昱驾崩时,桓温既没有得到禅位,退而求其次谋求摄政,也被王彪之、谢安等人联手挫败。火候不到,终究还是不能把生米煮成熟饭。

再厉害的赌徒,不懂收手终究还是要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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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书目:晋书、资治通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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