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凤时间,凝结成一粒陈年的墨点,闪着萤火虫似的绿光

文学报 · 此刻夜读

睡前夜读,一篇美文,带你进入阅读的记忆世界。

金凤时间,凝结成一粒陈年的墨点,闪着萤火虫似的绿光 | 此刻夜读

金凤乡,隶属于湖南省新化县,为娄底、怀化、益阳三市交界地,是茶马古道的途经地。红军长征时,红二方面军曾在此驻扎。

金凤山水如画,村落如星般散落于植被葱茏的山水之间,时间在这里变得缓慢,漫步于青山绿水之间,“乡愁”显得触手可及。

(刊于《文学报》2020年4月2日)

时间在这一刻融入金凤,仿佛脚板沁入了春风,像一片隐约其间的杜鹃花般的美丽。

帕克大叔走在我的前面,挥动着柴刀砍伐拦住我们的藤蔓和杂草。他灰色的衬衫早湿了双袖,下身的裤管也湿了半截。今日雾大,露水也重,山风趁隙赶来,不觉让人有几分山里的寒意。

我说,帕克大叔,今天怕是有雨。

帕克大叔呵呵笑道,小子,不懂了吧,春日晨雾大,不是雨,是大晴天。

果真,当我们慢慢接近湘中这个偏远的小乡,雾便缓缓地薄了,最后竟淡了。我望着山峰间的白雾像蚕吐出的茧,一丝一丝地被人抽去做了棉絮。否则,谁会这么热心拨开了我眼前的浓雾,透出金凤古朴而铜绿的朝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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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翻过了一座高高的山。不,这里的山没有哪一座不高的,似乎浅浅地去目测,难以发现出一座主峰。沿着峰峦,我们的脚步落下来,便在山腰遇到了一条银白的水泥路。阳光从对峙的山顶放下来,低垂的竹林闪着一片光泽,有一些圆圆的蜘蛛网,还耀出银丝的尖光,烁痛了我的双眼。这里的空气尤其纯净、清新,像没有一粒微小的尘埃来干扰,也没有泅染出一片云的涟漪。天瓦蓝瓦蓝的,像一只画眉鸟的绿蛋壳的光滑。

马路是径直通向帕克大叔的家的。马路是修在崇山峻岭之间的,像一条莽蛇,张牙舞爪地爬行。每当我侧身偷眼路边的山涧,绿色浮在层林的上头晃悠,而白色的溪流哗哗地响着,像一串银子的清脆声穿过密植的层林。树与藤蔓纠结着,似乎要掩盖一条溪流的活跃。不过,这些潜入山谷三四十丈深的水涧,鸟儿的鸣叫徐徐而来,含着露水,湿透了,驱散了夹岸怪石的嶙峋的寂寞,让我不敢看的恐惧倏地减少了十之七八。

绿色轻轻地蠕动,拂动着我的汗水。雾此时彻底被剥离去了,大地嫩得像一根剥了皮的山笋,干净得像一块磨蹭了的玉石。从这边的青山看那边的青山,高大和青翠皆是彼此相近的面容。而山与山的手臂又伸得那么长那么近,仅隔着一条深深的变幻的沟壑。空气自然澄明,清澈得可望见吊脚楼的鳞瓦,可见老树上寄生的藤蔓的纤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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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远处,三两声狗吠骤然响了,穿过了那边的有竹栅栏的院子,有些低闷,有些慵懒。而从吊脚楼里飘出的炊烟,有点红辣椒味,熏黑了交谈的新化土腔以及女人们起落菜刀的律动。

一个安祥的村庄泊在温柔的晨曦里,像婴儿般与世无争,像一觉醒来的无欲的惺忪状。屋檐下的稻禾,低矮,一梯一梯地青翠;玉米苗也没长大,几寸高的小身板,却张开了小手似的长叶子;那些弯弯曲曲的石阶,串着邻里之间的木门,串着散落在山坡的草棚和茅舍;一腔长长的牛哞之后,往往跟着一个挽着裤脚还打赤脚的蹒跚的老人。

金凤在时间里凝结成一粒陈年的墨点,闪着萤火虫似的绿光。我不管远看还是近看,这里的村庄幽静地像横卧在崖石下的生灵,静静地等待风的停泊;像绿荫里不变的生机,等着一句蝉音的问候与相思。

我和帕克大叔边走边看,当拐过一个肘背弯,帕克大叔突然用手势制止我前行的脚步。我屏住呼吸,顺着他的手望过去,原来是一只清晨觅食的野兔子。它灰色的身躯行走在马路上,与我们迎面相遇,其间的距离也不足二三十步远。但很快,它瞅见了我和帕克大叔。它贼溜溜的眼睛看着我们,本想溜走,可是又来不及了。它的心里应该是恐惧的,可看见我们一动不动,它就大胆起来,索性蹲在路上,无邪地用前爪抓弄着它的小嘴。

帕克大叔此刻俨然一个贪玩孩童,也安静地观察着那只不惧人的野兔。可是,这么和谐的气氛只维持了一两分钟,我突然的一声咳嗽便惊扰了这份美好。帕克大叔说,这几年金凤乡封山育林,禁止捕鱼狩猎,野生动物也便多了起来。

这些,是金凤人民精心付出的结果。这里的人民,对青山绿水有一片持久的坚守和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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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帕克大叔都不想坐车,尽管马路上不时响起车鸣。尤其是我,对这片飘动着翠微的金凤,一直是充满欣喜和满怀激情的。我希望领略这里的每一寸土地,甚至连一块石头也不放过。

帕克大叔决定放弃走马路,依过去的老路,直插金凤腹地。

路又陡了起来,也崎岖起来。行到九龙山的坳口,我和帕克大叔已经口干舌燥、饥肠辘辘了。但是,这么深的山里,找到一样东西充饥也是不容易。再紧走几步,转过一个弯,眼前豁然开阔起来。帕克大叔说,嘿,前面有茶亭。

在偏僻的山中,找到一处茶亭小憩,在湘中并不是新鲜的事儿。此茶亭有些破败,应该是年久失修了,或者是走的人少,老路荒了,也疏有人管了。不过,茶亭除了四壁有些漏风,屋檐上的杉皮却厚厚地盖了一层,还生长着几簇石苇。帕克大叔熟门熟路,他打开了茶亭一处简陋的厨柜,里面还剩了半截柴火腊肉和一些干红辣椒,以及米面油盐巴等。在左右厢房,更有一张简单粗糙的木架子床,床上的被褥虽然有些旧,但干净整齐。这一间茶亭,说白了,凡三五个人一两天的日常生活必须品,茶亭里皆可以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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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克大叔开始准备早餐。在茶亭里吃早餐,我还是第一次。我问帕克大叔,这是你们瑶族人的风俗吧?帕克大叔边洗刷锅碗边回道,是的,过去的瑶族人喜欢出山卖山货赶集或进山狩猎,一出一进就是十天半月,为了方便这些过路的人,几乎新化的主道上每隔十里就是一个茶亭,并由各个地方的绅士们资助,还有人定期打理。帕克大叔还说,在茶亭里吃住,免费,但也有一个老规矩,既不准浪费,也不准拿走,还要记得下次来还。

我听着帕克大叔的话,扫了几眼茶亭里的木板,果然,在堂屋的几块木板上,不少人用黑木炭歪歪斜斜地写着:某年某月某日,某某来茶亭一宿两餐,用了大米猪肉若干,并在厨柜左格留下了几块钱以资费用,云云。这些话语,诚实而又透出金凤人的善良朴实,也觉出了几分瑶族人的韵味。

当我们把早餐端上小桌子,这时,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帕克大叔说,来人了,我去看看。来人是一个采七叶一枝花的草医,他背着一个小竹篓,手里握着一把小锄头,进屋就喊,赶早饭的来了!他的嗓门很大,帕克大叔见了,应道,好好好。这名陌生的草医也不客气,洗洗手就落了座。不过,他从背篓里拿出了一瓶自酿的米酒,给我们各倒一杯,说,喝!

酒是好酒,人也是个有趣的人,自然不觉话就多了。他感慨地说,现在金凤到处是绿水青山,咱们的日子也好过了。

帕克大叔应道,是啊,我们知足了,当农民的住高楼,开小车,不愁吃不愁穿,过的是过去地主家都没法过的生活,如果不知足,难道还想升天?

而我,虽然没经历过他们两位老人过的苦日子,但看着金凤蓬勃的山水以及金凤人的幸福,也由衷地幸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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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族老人

他们聊的话题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广,在一壶米酒的折腾下,帕克大叔似乎遇到了知已,也不急着赶路了。俩人索性坐在茶亭的台阶下,看着美好的山看着美好的天。帕克大叔对我说,去金凤腹地还有一个时辰的路,不怕。我听了,笑了笑。而采药的老人,则从背篓里拿出了一些油和米,说上次来茶亭吃了一餐,至今没还。

我听了,有些惭愧,这一次的早餐我怕是没法还了,不知此后什么时候再路过茶亭,便依木板上的留言,写了几行字,留下了一百块钱以资费用。

金凤的时间在山里容易过,好像一坡的青草儿,黄了又枯,枯了又青,是一转瞬儿的事。

太阳此时已经窜到了我的头顶。帕克大叔与草医握手道别,我们也准备上路。这时,阳光似乎更稠密了,晒在我的脸上有点辣。我环顾四周,站在金凤的最高峰巅,高高的风,流淌着白云,而山下新修的楼房,像秋天咧开了嘴的玉米棒,红煨煨的。

配图:摄图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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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文创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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