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影響評估及“後新冠”階段國際形勢展望

  當前,新冠肺炎疫情呈現全球化擴散趨勢,在中國抗疫取得階段性勝利的同時,歐美國家疫情趨向嚴峻。疫情已成為影響當前國家間關係,乃至國際格局及秩序變動的重大因素。2020年4月11日,中國社會科學院日本研究所等國內七所日本研究機構共同參與的“新冠疫情衝擊與新時代中日關係”學術研討會舉行。該會議以網上視頻形式舉辦,來自中國社會科學院日本研究所、南開大學日本研究院、復旦大學日本研究中心、天津社會科學院日本研究所、河北大學日本研究所、遼寧大學日本研究所、東北師範大學日本研究所的30餘名專家在視頻會議上發言,超過100名研究人員、政策專家及媒體人士在線參與了會議。

  本文是中國社會科學院日本研究所所長、研究員楊伯江的基調報告的相關記錄。


疫情影響評估及“後新冠”階段國際形勢展望


  作為全球公共衛生危機,此次新冠肺炎疫情相比其他非傳統安全領域的危機,例如自然災害、金融危機等,具有突發性、無差別性、跨國性、不確定性等特徵。疫情波及範圍廣、治理難度大、損傷程度深、恢復週期長,極易造成衝擊區域和世界經濟增長、危及一國國內乃至全球局勢穩定的複合性後果。從時間縱軸看,此次疫情發生在“百年未有之大變局”的行進過程中,可能成為一個歷史轉折點。

  一、全球化方向不會逆轉,但節奏將有所調整

  即使在此次疫情衝擊下,全球化的大趨勢也不會發生改變,但全球及區域供給鏈面臨重塑。有關國家將持續出臺政策,促使製造業迴歸本國。全球貿易投資規模將出現收縮,WTO已預測今年全球貿易將下滑13%-32%,但最終還是會服從於市場經濟的合理性和資本的逐利性,經濟全球化的大趨勢不會逆轉。

  全球化總體上對各方有利。過去一段時間,美國等發達國家的收入中位數在持續增加而非減少。從資本的角度看,合作的收益遠大於風險。此次疫情下全球經濟的“斷供”和“斷需”,恰好證明了全球化已是既存現實。疫情可以看作是對全球化的一次測驗,檢測了需要改進或摒棄的地方。這場考驗得出的結論之一是,各國應通過在衛生和經濟事務上的跨境合作,來應對公共衛生危機,而這或將促進全球非傳統安全領域的合作。

  不過全球化所帶來的利益在分配上是不均衡的,更關鍵的是,這種“不均衡”恰恰發生在世界頭號大國美國身上,這就會導致問題的複雜化。事實上,2008年金融危機之後的幾年時間裡,就已經出現了一些“去全球化”的現象,如貿易增長放緩、關稅等貿易保護主義措施抬頭。不過,這些以商品、服務、資本、人員國際流動減少為特徵的“去全球化”,實質上是全球化進程的放緩,而不是逆轉。

  目前最現實的問題是,供給鏈的重塑勢在必行。有關國家會更注重保持供給冗餘度,謀求構建更多元化的供給鏈,增加供應鏈的彈性與韌性,避免對偏遠地區供應過度依賴。目前中國集中了全球製造業產能的約30%,因此也將成為這一輪供應鏈調整的重要對象。

  二、國際關係區域化發展或加速

  病毒的攻擊不分國界,但帶有地域性特點。生產基地與消費市場之間如果距離越遠、佈局越分散,就意味著風險更大。因此,國際合作將更多考慮地理、地緣性因素。各國海外投資的企業可能將經營重點放在更靠近本土的地方,這意味著地緣經濟思維將上升。

  在這種情況下,區域合作、經濟一體化可能加速。有國內學者已提出,中國要抓住歐美部分產業停擺、經濟衰退的機會,加快“引資補鏈”,在粵港澳大灣區、京津冀、長三角、成渝地區雙城經濟圈等地區重點打造一批空間上高度集聚、上下游緊密協同、供應鏈集約高效、規模達幾千億到上萬億的戰略新興產業鏈集群。在幅員廣闊的中國,將產業鏈全部配置在本土範圍是有可能的,但在日韓等國則恐怕有一定難度,只能依託其周邊、特別是東北亞地區進行調整,這也將提升東北亞地區內貿易比重,促進國家間經濟相互依存度進一步加強。

  世界不同區域在此次疫情中的表現差異較大。歐盟、東亞(東北亞、東南亞)與北美國家政府及民眾在反應和對策上明顯不同。疫情應對反映出某個特定地區的文化共性,相對於歐美所謂“工具理性”思維,東亞國家的抗疫舉措體現出“人本化”價值觀念。而這些文化共性或將成為進一步加強區域合作的社會文化基礎。

  三、大國戰略博弈融合安全與經濟

  “後新冠”階段的國際關係,將在疫情之前形勢發展的延長線上繼續推進。就大國關係而言,規則標準已經成為大國戰略博弈的焦點。2019年1月的達沃斯論壇上,日本首相安倍提出全球數據治理這一新概念,認為必須制定數字經濟監管規則,並在6月大阪G20會議上推動了討論。日本數字經濟起步較早,但發展速度和市場規模相對滯後。數字經濟原本是世界貿易組織(WTO)的討論議題,日本明顯要在這一議題上抓住規則制定主導權,引導WTO改革的討論方向。

  高技術領域,國際戰略博弈強度也在提升。2019年底日美主導修訂《瓦森納協議》這一集團性出口控制機制,增加了對12英寸硅片技術出口的限制內容。明顯要對中國實施“卡脖子”工程,精準打擊中國快速發展的半導體產業。在美國打壓華為的同時,日本也約談了幾家中國高科技公司的負責人。

  美歐日對安全問題的重視日益增加,並更多地把經濟、科技問題與國家安全問題結合起來。現實表現是軍用、民用技術合流,軍民兩用技術增加,在科技研發、生產領域出現“軍民融合”。2019年歐盟出臺了外商直接投資審查新規,在涉及高科技、關鍵基礎設施和敏感數據產業領域,對外國投資加強了審查。美國、日本也加強了類似的限制手段。在投資方面,不少國家擔心因為外資收購而失去對本國戰略部門的控制,以及在貿易上的基本供應過度依賴外部,這將導致它們推出新的政策,以加強自主性,減少對外部的依賴。

  四、中美戰略博弈或激化

  “後新冠”階段,美國總統特朗普的貿易保護主義政策勢必加碼,針對多邊主義的攻擊也會加強。不過,安全摩擦乃至軍事碰撞不會成為美國政策的優先選項,美國在安全領域與“潛在對手”的較量,將主要體現在軍事技術開發與地緣戰略佈局上,但不能排除美國將挑戰中國的核心利益,比如臺灣問題。去年5月,美國國會通過所謂“臺灣保證法2019”及“重新確認美國對臺及對執行臺灣關係法承諾”決議案,今年3月又以415票贊成、0票反對的壓倒性票數通過了所謂“臺北法案”,特朗普3月27日簽署了這項法案。這會激化中美在臺灣問題上的矛盾,甚至成為未來衝突的導火索。

  東亞國家在抗疫中表現出的文化共性,令美國產生了危機感。同時,面對本國日益嚴峻的疫情,美國國內開始反思,有人甚至深入到觀念、文化層面來看待此次疫情。《世界是平的》作者托馬斯·弗裡德曼認為,新冠肺炎將成為新的歷史分期起點。從人類面對共同威脅、需要攜手應對這一視角看,2020年堪稱“人類命運共同體元年”。馬里蘭大學教授米歇爾·蓋爾芬德指出,面對公共衛生危機,中國那樣的“緊密型社會”比美國這樣的“鬆散型社會”更能作出有效回應。認為“病毒的發展軌跡不僅同冠狀病毒的性質有關,而且也同文化有關”,“在接下來的日子裡,我們(美國)的鬆散文化需要一次大轉型”。學術界出現的文化層面反思、對東方的肯定,讓美國戰略精英們感到擔憂。

  面對疫情壓力,在危機感與競爭意識雙重驅動下,美國政府有人做出了“甩鍋”、“索賠”動作,對中國加大戰略施壓。從美國內政角度看,這一做法是著眼總統選舉,為轉移視線,推脫責任。假設從疫情得到控制到11月大選之間有一段間歇期,那麼這將是民意迅速發酵甚至重構的重要階段。從美國的國際戰略看,則有在不利處境下以攻代守、強行壓制的味道。

  五、中國“危”“機”並存,關鍵在應對

  新冠疫情對中國經濟社會發展的衝擊和對外關係的影響巨大而深遠。中國需要冷靜分析形勢,科學決策,智慧應對。關鍵環節無非有三:什麼樣的國家、在何種條件下、以何種思路應對何種危機。危機既包括公共衛生危機本身,更包括疫情引發的經濟社會發展困難,以及危機帶來的外部環境不確定性。

  通過這次疫情,更能辯證地看清我們自身的優長與短板。疫情防控反映出中國的體制優勢,特別是在社會動員力、政策執行力、基層組織力上的突出強項。從克服經濟社會發展困難的角度看,我們的基本國情中仍有不少欠發展的部分,各類發展性指標人均值仍落後,與國際先進水平差距較大。但是按照發展經濟學觀點,這也意味著,相比發達國家,我們仍有巨大的內在發展潛力。

  歷史上,對崛起中大國而言,大的事件往往成為崛起或進一步崛起的重要節點。中國應抓緊利用好與歐美,包括日韓在內的疫情控制“時間差”,力爭率先全面恢復正常的生產生活秩序,積極調整、主動作為。在經濟產業上,一方面全力推動產業轉型與提質升級。通過科技研發逐步實現高技術產品及其零部件的進口替代,提升在區域乃至全球分工體系中的地位;另一方面集中資源,大力開發欠發達地區,如“黑河─騰衝線”以西區域。通過投資改善發展環境,釋放發展潛力,帶動內需規模性發育以支撐總體經濟增長。

  在對外政策上,中國應藉此機會主動推動區域融合、區域一體化,並將東北亞作為重點。此次疫情暴發及各國的應對,不僅帶來了區域化加速的前景,而且給東北亞區域化發展路徑、方式提供了啟示。此次疫情防控中,歐盟的困境反映出其一體化模式的問題,特別是一體化經濟社會政策與國家主權之間的矛盾。從這個角度看,東北亞區域應當以治理為導向,而非以權力為導向構建地區秩序。

  東北亞通過治理合作推動區域一體化與地區秩序轉型,更適合採用東盟模式,重大決策在國家而非地區組織層面上作出,而不是照搬強行“大一統”的歐盟模式。東北亞加強區域合作、以治理合作推動區域一體化及地區秩序轉型的關鍵在於,奉行“柔性的多邊協調主義”原則;堅持“優化存量、改善變量”的基本思路;探索由淺入深、循序漸進的實操路徑。

  “後新冠”階段,中日關係仍將處於合作與競爭並存的“新常態”。“新時代的中日關係”有其時代特色與新的追求,但並不意味著所有問題都能得到解決。同時,問題的存在並不等於不能實現發展。中日關係將持續改善,但結構性矛盾短期難以消解。面對錯綜複雜的局面,中國既要“緊”,也要“穩”,辯證處理好二者之間的關係。主動作為、協調合作,進而推動以雙邊帶動周邊。但一切應建立在紮實研究、科學研判的基礎上,目標設定要合理,方案具有可行性,不能以期盼代替研判,以良好願望代替客觀分析,只有這樣才能真正實現中日關係的可持續穩定發展。

(作者系中國社會科學院日本研究所所長、研究員)

本網記者 閆勇/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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