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路軍最艱難的歲月,五一大掃蕩,有一部著名電影就誕生於此

1942年春天,本文的主人公已經是一個小八路。那年他還沒滿17歲,放在現在,應該還在校園裡讀書,正是青春年少,無憂無慮的時光。但那時的他,已經是冀中警備旅(兼第六軍分區)鋤奸科幹事了。

有一天,他因事闖進了分區司令部的作戰室,還沒顧上坐,便給掛滿一牆的地圖吸引住了。這是五萬分之一的軍用地圖,一張一張的拼接起來,釘在牆上。上面還用大頭針插著許多三角小旗:紅色是我們部隊;藍色的是敵人。令他大吃了一驚的是,插著紅旗的六分區根據地,只剩下兩小塊了。一塊在石德路(石家莊至德州)南的,像個戴草帽的;一塊夾在石德路與滄石路 (石家莊至滄州)中間,像個戴氈帽頭。每個塊所佔面積,僅在縱橫五六十里至七八十里之間,各約現在平原上半個縣那麼大。一種不祥的預感,頓時湧上了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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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1年的華北抗戰根據地

很快,他就被以檢查工作的名義,疏散至束冀縣七區小隊了。七區小隊約30人,三個班,由一名叫王丐的副政委率領。每人一支步槍,兩三枚手榴彈,彈藥雜而少。大部分人穿便衣,穿軍衣的也是有褲無褂。戰士們見了首長,連個“敬禮”都不會,純是一群“拿著槍的農民”,是支連偽軍都叫他們“地狗子”的隊伍。

這天,區小隊正在青紗帳裡穿行,突然迎面碰上了一支大部隊,腳下生風,聲威虎虎,很嚇了一跳。細看,原來是自己人——警備二團開上來了。小八路與跟隨警備二團的警備旅政委曠伏兆很熟,當夜,他就離開了區小隊,迴歸警備旅了。沒過多久,這支區小隊遭遇強敵,全體壯烈犧牲。

以後的幾天裡,二團一直貼著石德路,在鐵路兩側潛伏。所駐村莊,離敵人據點多則三五里,少則一二里。日軍投入重兵對根據地進行掃蕩,鐵路沿線反而成為燈下黑。

一天,旅政治部宣傳科長劉子英突然來到二團,他原本是跟著旅直和一團在深縣南部活動的。他帶來的消息,如同天塌了一樣。旅直和一團在深南遭到重大損失,旅長王長江和參謀長葉楚屏下落不明(後突圍而出),一團長被俘(脫險後,藉機打入敵人內部,從事情報工作,後組織起義歸隊),政委和副團長犧牲,部隊基本潰散。同時被敵人搞垮的,還有四十地區隊和深南縣大隊等等。

大敗之際,最緊急迫切的任務,便是收容衝散兵員,恢復部隊建制,撫慰群眾,堅持鬥爭,穩住根據地的大局。就在這天晚上,曠伏兆政委把小八路和另外一位姓何的同志叫到他的面前,他冷峻地說:“深南縣大隊已經叫敵人搞掉了,一部分人犧牲,一部分人回家,一部分人失散隱藏,聽說還有一挺機槍‘插’起來了。你倆的任務就是,找到深南縣委,在他們協助下,利用一切可能,把散失的人員找到,把機關槍挖出來,恢復深南縣大隊的建制。”他的話斬釘截鐵,沒有商量餘地。當夜,小八路與何同志就換了便衣,赤手空拳的出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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曠伏兆中將

此時的深南大地,遍地是公路、封鎖溝,平均5個村子便有一個崗樓、或據點,各村的“維持會”門上都日夜懸著日本旗,找不見民兵,找不見村幹部,也找不見任何的抗日組織和團體。多年情同骨肉的群眾,彼此本是極為熟悉的,他們一眼就能認出主人公是“八路”。然而,眼下卻把八路軍視為“災星”了:八路軍在哪兒出現,哪兒就會招來殺身毀家的災禍。大家的心閉鎖著,緊縮著,彷彿老天真向八路軍閉上了眼睛。

然而,共產黨人的英勇頑強,無私無畏,為人民為祖國的一腔熱血,同人民的戰鬥情誼,人民看得太清楚了!老百姓可以躲著你,可以視而不見,卻絕不會去報告鬼子。白天,他們向你背過臉去,晚上,卻又管你吃飽喝足.然後把你趕走:在鬼子面前,他們把嘴巴閉緊,轉眼鬼子不在了,他們又會告訴你:縣上或區上的某某,還沒有死,就在某處藏著。他們倆就是靠這個,一個一個找,一處一處問,串了不知多少門戶,終於找到了縣委成員,成員再同他們遍地尋摸……

經過近一個月的搜尋,終於找回了12名深南縣大隊的戰士,那挺機槍也“起”出來了。何同志和小八路,帶著這12名戰士,扛著機槍,摸夜趕回石德路南,打算向曠政委勝利交代任務。誰知曠政委沒有了,找到的卻是分區臨時指揮部。指揮部告訴他們一個消息:主力警備旅已經離開冀中,“外轉”到黃河邊上的冀魯豫去了。留下來“堅持環境”的,只剩了游擊隊。

臨時指揮部,就是六分區(後改十一分區)的指揮機關了。只有十多個人,由參謀長葉楚屏和政治部主任龍福才領導,人人一身便衣,手下能指揮的,只是些“稀里嘩啦”的游擊隊。主力遠走高飛,剩下的殘存人員,成為大群敵人搜捕的目標。冀中根據地已被切割成兩千六百七十碎塊,用老百姓的話說,是叫敵人“剁了餃子餡兒”了。部隊在任何一點上暴露,一小時之內,就會遭到四面來敵的合擊。

深南縣大隊又回到路北,主人公則被分配到三十一地區隊,當一名特派幹事。三十一地區隊是六分區還保存著的兩支地區隊之一,一直活動在分區東部數縣。“掃蕩”中,曾在寧晉趙縣兩番苦戰,已由原來的570人減到266人,縮編為兩個大隊,各有輕機槍一至兩挺,擲彈筒一個。區隊長是長征幹部乾雲清,政委是知識分子出身的石以銘。

沒過幾天,主人公就有幸參加了個極為漂亮的伏擊戰。

當時偵察員報告:前磨頭和護駕池兩個據點之間的鬼子,每逢護駕池大集,前磨頭的一小隊鬼子,必然全副武裝,兩路縱隊,沿新修的公路去護駕池“護駕”,清晨去,下午回。硬是一副像把八路掃光了的神氣,毫無預防意識,多日一直如此。乾雲清一邊聽著,一邊喃喃地說:“讓它兇吧!讓它兇吧!”接著,忽出個新情況,剛過的一個集日,該去護駕池的鬼子沒有動。咦?乾雲清想了想,部隊沒有暴露啊,今天沒去,是鬼子內部的原因。這樣,到下一個集日,鬼子就必去護駕池無疑了!

乾雲清由偵察員帶著,大白天出動,把敵人的巡行路線細“踩”了一遍,選好了戰場。在集日的那個拂曉,帶部隊悄悄進入陣地。據他計算:我們一開槍,敵人無地形地物依託,只能躥入公路兩側的道溝。而公路是倉促修成,道溝的深寬各只尺半左右,一個人爬進去恰好擠滿。乾雲清便把兩挺機槍,直直地對準道溝。其他戰士,潛伏在離公路五十步的青紗帳中。

上午八點半左右,前磨頭的敵人按時而至,30多人,全是鬼子,兩路縱隊,鋼盔閃閃,齊步前進,旁若無人,居然連個尖兵都不派。乾雲清笑吟吟地看他們進了“口袋”,舉手鳴槍。於是平地炸起沉雷,步槍、手榴彈齊放。蒙了頭的鬼子,想也不及想,一齊趴入道溝,給我們兩挺機槍提供了最好的機會,“嘩嘩嘩嘩”!順道溝一陣掃,機槍的每一顆子彈幾乎能直穿三、四個敵人。大掃蕩以來,時至今日,這才吐了一口惡氣!

約一刻鐘,30多個鬼子無一漏網,繳獲輕機槍一挺,擲彈筒一個,“三八大蓋”20多支。而八路軍方面,只犧牲一人,是特派員劉漢昆,這是這場戰鬥的唯一遺憾。他見鬼子被壓進道溝,已進入絕地,興奮得跳起來大叫:“敵人垮了!同志們衝啊!”身先士卒向敵人衝去。必是一個訓練有素的鬼子,在被擊斃之先,給了他瞄準的一槍。

這場戰鬥的指揮官,乾雲清同志,一年之後,在南北黃龍的戰鬥中,本來已經把數百敵人打得潰逃。卻在戰鬥的收尾階段,意外的中彈身亡,沒能看到抗戰的最後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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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雲清烈士

小八路在三十一地區隊過了將近一月的日子,天氣已有秋涼之意,忽接到分區指揮部命令,讓他參與“外轉”。給他說的理由是:冀中環境過於險惡,為給革命保存更多的力量,上級有意讓一批幹部離開冀中,轉到山區根據地去,以應付將來重新展開的局面。周圍的戰友們都為他祝福,嘻嘻哈哈開玩笑說,他們留下來的叫“抗戰幹部”,他們“外轉”的叫“建國幹部”,並期許將來勝利了,大家在大城市再見!

分區指揮部共集中了約30多人,都是排、連、營級幹部,編成了一隊人馬——姑名之為“外轉”大隊吧,指定一名營教導員領頭。當夜即出發,連跨石德、滄石二路,天傍明,宿在深安路上西蒲町據點附近的一個村莊。是我們“外轉”幹部中一名鋤奸幹部張治平的家。這三十多人都穿便衣,沒有一支槍,也就無所謂“備戰”,宿營只能投靠親友找關係了。這張治平,動員起親族鄰居的力量,為他們安置了住處。

第二夜,掉頭西進,通過安平地界,到達深澤定縣交界的北冶莊頭村。分區指揮部交待過,叫他們就在這一帶找到七分區的司令部,然後由七分區派兵護送我們過平漢路,一進入北嶽山區根據地,他們就算“到家”了。將來的戰鬥崗位,由晉察冀軍區分配。

北冶莊頭,是個工作基礎極好的村子,地下支部完整地保存著,雖是“兩面政權”,卻在我黨的全面掌握之下。這30多人,按村幹部的安排高度分散,差不多一人藏一家,中間互不聯絡,誰也不知道誰住哪裡。這好像是他們安置往來幹部早已形成的習慣。

分給小八路的一家,是靠村西北角的大地主。戶主叫宋葆真,40來歲,生得勻稱白淨,有文化,顯得機靈精幹。他有內外兩大套院子:內院是住宅,房高牆厚,一律青磚砌成,肯定是村中一流的富戶。外為大雜院,一溜車棚、柴棚、牲口棚,又一溜是長工們住的草棚和傢俱棚,外加豬圈、糞場、墊腳土堆,還有很大一個花池子,種滿鳳仙花、草茉莉等等。這一切都給一短牆圍著,短牆只有一人高,牆外便是野地了。  

當時小八路當兵、入黨已五年,又是鋤奸幹部,階級警惕性是很高的。被分到這麼個大地主家來,心中頗為疑慮,生怕一旦情況危急,會落個四面懸空。然而,既是村中黨支部的安排,且與兩個長工住在草棚,有階級弟兄在側,也就不好挑三揀四,另提要求了。

第二天,一天無事。到黃昏,村幹部遞來消息:七分區司令部還沒有找到;而四周據點,鬼子又在抓夫要車,進出頻繁,有蠢蠢欲動的模樣,提醒他們多加小心。然而,怎麼個“小心”法,卻沒有具體措施。小八路和一老一壯兩位長工商量,他們習以為常,說:“咳,掃蕩是家常便飯,說來就來,有啥法子?到時候見事行事得啦。”小八路問:明日拂曉之前,可否躲到高粱地裡去?他們也含含糊糊,說:高粱地常是鬼子搜的重點,弄不好,還會撞在槍口上。

因為心裡不安,小八路夜晚一直在炕上翻騰,很晚了才睡著。本來決心還是明早去高粱地的,因年輕睡得實,一睜眼時,天已大亮。趕緊一蹶起來,忙去短牆下朝外探看。這一看不要緊,大禍果然臨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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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沿、樹下、土坑、道溝,都已趴滿了鬼子,村子顯然被嚴密地包圍了。小八路急忙跑回草棚,向長工們報告這一消息。他們一骨碌爬起來,連說“別慌別慌”,老長工抓把笤帚給小八路,讓他快打掃牲口棚。小八路一邊掃著,一邊想該怎麼藏起來。這時,村西響了兩槍,隨後北、東、南,各有兩槍響應。接著殺聲騰起,馬蹄震地,敵人湧進街來了。小八路住村邊,一陣人馬哄響之後,很快傳來咚咚的打門聲。壯年長工不敢怠慢,趕忙去開大門。老年長工卻抄起手推獨輪車,招呼小八路拿鐵鍁,往車上扔墊腳土,裝出要給豬崽兒們墊圈的樣子。這時小八路還在問:“不能藏了嗎?”老長工說:“這麼點大的院子,藏不住人。”說話時,一聲喝喊,從大門湧進來一群偽軍,氣洶洶朝我們把手一揮:“走!走!街當裡集合!都去!”

小八路跟在老長工背後,隨他往村子中間走。路上,鬼子偽軍穿梭亂竄,其中一個偽軍打著小八路的臉道:“小八路兒!”小八路睜眼看時,他卻笑一下,走過去了。這個偽軍看來良心未泯,提醒他,必是什麼地方比真老百姓還有些異樣。於是小八路把背更駝些,把肩更聳些,把眼睛垂得更低些。

全村群眾被從四面八方驅趕到廣場上來。男的,命令排成四路橫隊;女的,則排成兩路,站在男隊之後。四圍是大群挺著刺刀的鬼子兵。靠西牆,有幾個日本軍官和一個翻譯,不斷地向群眾吼叫發威。其中一個當官的,提著三尺長的一根棗木擀杖,不講任何原因地找人毆打。他打人的兇狠惡毒,是慘絕人寰的:雙臂掄圓,一杖下去,立即臂斷神昏。有個壯年老鄉,“宣撫班”要他打漿糊好貼宣傳品,他端著漿糊鍋乖乖地在場邊路過,不提防那鬼子突然一棍,立地撲倒,潑灑一地的漿糊,當即被鮮血染紅……

男人的四路橫隊是面向敵人排列的。因為誰也不願站在第一排,人人爭著往後擠,小八路不是本村人,更非老百姓,群眾的心眼自明,但在滾著疙瘩爭往後擠的時候,老鄉們都有意讓著他,凡遇到挨肩緊擠的肩膀,無不自動閃開,結果他排在了第四排接近末尾的最佳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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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還是“在劫難逃”。日本軍官發出命令,要從男人隊裡挑十個人出來。於是鬼子漢奸上來一夥,從隊裡一個一個往外挑人。已經挑到第九個,偽軍們喊著“還差一個!”正在此時,一個滿臉大麻子的高個兒偽軍,伸著他長長的胳膊,探過三排人頭,點著小八路的下頦說:“出來,出來!”小八路無可遁逃,只得分開三排群眾,隨他走了出去。

這十個人,被集中在廣場旁側的街角上,三個偽軍端著賊閃閃的刺刀,逼堵在眼前。十個人中,連小八路有三個半大孩子,小八路那時雖說十七歲,因連年勞碌疲乏,營養極差,個子還沒有發育起來。而其他九人,一概是本村老鄉,他們明鏡似的知道,獨主人公是個“八路”。也許正由於此,有三個老鄉一直嚇得發抖,其中一個竟悄悄問偽軍:“老總,叫我們幹什麼呀?”偽軍很不屑地回答:“幹活兒!”這句話儘管不可信,還是使人產生了希望,當旁邊梢門洞裡出來個黑衣“警官”,朝這邊招手說:“來三個!”十個人便齊頭往前一擁,都爭著要去。不想那“警官”一擺手說:“不要小孩兒!”這樣,包括三個小孩兒在內的七個人,只得留下來。

​過了三分鐘,梢門洞院子裡便傳出一聲聲慘叫,混合著一陣陣棍棒捶打的聲音,那叫聲之淒厲,直撕人心肺,剛剛進去的三個人,顯然是在遭受嚴刑拷打。一時間,這七個人都嚇傻了。小八路立即意識到:那在梢門洞裡的一群,很可能就是“紅部”或“憲兵”之類的特務機關,是些殺人不眨眼兇殘透頂的惡魔。那三個老鄉被逼問的,必是黨和抗日干部的組織。小八路望望天色,天色一片灰暗,彷彿在告誡說:今天,你插翅也逃不出去了!

小八路立即替自己編造假口供,絕不能暴露自己的身分,好傢伙,鋤奸幹部!這正是敵人一直在細心追蹤的“赤匪特務”呀!一旦落在這夥人手裡,那可真要死無葬身之地了!小八路的口供尚未編圓,梢門洞裡又要進三個人去,於是又一陣慘叫。剩下這四個人,在戰慄中等待下一輪的呼叫。正在這時,村外起了一片槍聲,幾十響過去,又戛然停止了。隔不到一刻,從街那頭呼隆隆湧來又一群偽軍,押著個五花大綁的人,正是“外轉”大隊中的老杜。他被押進大梢門,一眨眼工夫,那慘絕人寰的嚎叫,就傳了出來。小八路的神經一生中被無情地折磨有過許多次,這一次,是最為痛裂肝腸的……

梢門洞裡拷打聲漸歇,好一會兒,沒有再從剩下四個人中要人。從梢門洞裡出來二、三個警官,叼著煙閒散地遛逛,一副打人打累了的模樣。用刺刀逼堵的偽軍,也打個呵欠,這啟發了四人中的那個大人,他不失時機地湊近一名偽軍,悄悄地說,他的家就在房後,十來步就到,抽屜裡放著一筆錢,“請老總跟我去拿。”那偽軍左右瞧了兩眼,拿槍托把他一撥,就跟他去了。約十多分鐘工夫,不再見他倆露面。

這大大鼓舞了另外兩個孩子,一齊向偽軍哀求,說他們的家也很近,爹媽的錢就在炕蓆或蠟扦底下,求老總快快去拿。於是另一偽軍又押著個孩子走了。眼下,只剩下兩個孩子了,那個小老鄉看到了被釋前景,急切地敘說他家的錢有多少,藏在什麼地方,是如何如何由他爹媽掙來的。可是,這對小八路卻是個絕大的威脅,一則,小八路無法聲稱有錢;二則,小八路口音不對,也不敢開口。幹愣幹愣地在那兒戳著,又顯眼得可疑,簡直就是手足無措。其實,那孩子何必苦苦哀求,他只消把眼珠兒斜斜一轉,給偽軍遞個眼色,暗示他旁邊這人就是八路,立即就解脫了,安全了。然而,這卻是不可能的。他們意識絕對明確:哪怕把他們皮開肉綻地打死,他們也不會出賣身邊的八路軍的!在他們面前,小八路當時就會感到:殺不絕老百姓,就殺不絕八路軍。

但是,看著他倆的偽軍卻一步步增加著他的惱火,別人都賺了錢走了,獨剩他兩手空空,跟那孩子走吧,還有個人無人看管;扭頭四下亂看,一時又抓不到頂替,萬般無奈,便動手翻搜他倆的腰間和衣服,指望發一點小財。這可實實在在嚇了小八路一身冷汗!小八路表面是便衣,內裡卻套著一條軍裝褲子,它本是草綠色的,在三十一地區隊時,曾用鍋底灰摻著砸爛的槐鈴豆揉染過,但染得不成功,變成了灰不灰綠不綠。可憐這偽軍一門心思只在錢上,竟不曾看見如此眼生的灰綠變異。讓小八路已經提到嗓子眼兒來的心,又放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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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村中廣場的最後一幕,是聽鬼子軍官“訓話”。這個鬼子軍官長得很典型:滾圓肥胖,亦虎亦熊,指揮刀丁丁當當地磕打著馬靴,酷似袁世海在《紅燈記》中扮演的那個鳩山。大約他是今日這支鬼子兵的最高司令了。因為他要“訓話”,漢奸們趕忙驅動群眾的六路橫隊齊齊站好,肅靜恭聽。

押著小八路的偽軍也請示他的上級:“這兩個小孩兒怎麼辦?”漢奸一揮手:“讓他們也聽聽。”於是小八路被放歸於群眾。

鬼子軍官哇啦哇啦講了三點,據漢奸的翻譯:其一,每天給“皇軍”送報告;其二,砍掉所有樹上的樹枝樹杈;其三,填平殘存的“八路”道溝。倘有哪一項做不到,都緊跟著一句“死啦死啦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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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世海在《紅燈記》中扮演的鳩山

“鳩山”訓完話,漢奸們便下令讓大家快拿鐵鍁平道溝。於是呼隆一聲,人們像得了大赦一般四散回家。主人公也混在人群中,離開這塊是非之地。但小八路沒有家,也沒見著二位長工,猶豫一陣,以為還是得去找房東,便慢慢朝地主大院走來。誰知剛進門,就又吃了一驚:院子裡都是鬼子,房頂上架著機槍,至少一個班鬼子兵佔據著這家制高點。小八路剛一愣神,一個鬼子點手招他過去,“咕嚕”著給主人公一把鐵鍁,揮手指著門外。

事情原來很簡單:從一大早就出來的這幫野獸們,肚子餓了,把小八路押到野外,從一塊畦壟上挖出一堆山藥,抱回地主大院,他們要餾熟了吃。正在院裡滿處支應的房東,見此情景,趕著叫小八路一聲:“老二!”就殷勤地端個大盆出來,倒上水,和小八路一齊洗山藥。洗完,把山藥碼進大鍋,又招呼小八路同他去草廈子裡抱柴。草廈子裡有一大堆高粱莛,他掐起一抱,試一試,就劈一半給小八路抱著,小步兒回到灶前來——其實,這一掐高粱莛不夠一個人抱的,他定要倆人分抱,純是給小八路這個生人生手找活兒幹,免得鬼子看出破綻來。

約有一刻鐘吧,揭鍋了。這群鬼子,飽飽地吃了房東和小八路這“赤匪特務”共同餾熟的山藥,日色正南時,集合整隊,滾蛋了!緊張了七八個小時的心情,這才吐了一口氣。

日落天黑,村幹部領了兩個“外轉大隊”的幹部找到小八路,一個是鋤奸幹部張治平,一個是四十四地區隊文化教員於痴。大家見面,彼此眼巴巴的,都有剛從另一個世界回來的陌生感。把各方面消息一湊,情況十分嚴重:領隊即那位營教導員,已經不見了;其他人,也都零零落落,或失或散,不知去向。至於那個“老杜”,是被偽軍從柴火垛裡搜出來被捕的,在審訊中,屁股脊背都打爛了,但他只承認是被“衝散的八路戰士”,未及其他。因已遍體鱗傷,敵人沒有興趣弄他走,釋放了。他表示:家鄉距此不太遠,將回家養傷。還有個分區供給部的工作幹部,南方人,經過長征,他總喜歡把條羊肚手巾像陝北農民那樣紮在頭上,因而額上常支著兩根“犄角”。大家告訴他,冀中老鄉不是這樣箍手巾的,他也不管。此人警惕性頗高,半夜就進了高粱地,卻被搜窪的敵人趟出來,逮走了。在梢門洞裡傳出第二陣嚎叫時的一片槍聲,便是追打他的。還有別人嗎?據村幹部估計:就是有,恐怕也難找了。

“外轉大隊”剩在眼前的,就張治平、於痴和小八路三個人。總領隊已然失蹤,七分區司令部不見著落,三人手上連封介紹信都沒有,即使過了平漢路,又能找誰呢?

真算是與冀中鄉親父老的緣分,此時此刻,他們唯一可選擇的,只能是:回六分區去,死心踏地當“抗戰幹部”吧!

於是,小八路回頭去找房東,跟他告別,謝他的捨命保護。而他,也只說了一句話:“看你叫那個大麻子挑出來,那工夫,我心裡真像紮了一刀……”小八路看看他的眼睛,那裡面閃爍著誠摯,這是小八路至死也不會忘記的……

當夜,三人就返回了張治平的家。次日黃昏,再要起程時,張治平說:十分抱歉,他家裡出了點事兒,請他們先行一步,他把事兒處理完,隨後趕來……這樣,回到六分區指揮部的,就只於痴和主人公兩個人了。

分區指揮部很快分配主人公去寧晉縣大隊當特派員,因為該大隊特派員劉筠波剛剛犧牲。

以後,主人公在寧晉縣大隊,開始了另一輪史無前例、纏磨而持久的“隱蔽鬥爭”。這是“五一大掃蕩”的直接延續。“清剿”反“清剿”,“剔抉”再“剔抉”,藏身老百姓家中,鑽入敵後之敵後,把白天和黑夜翻轉使用,從強敵鼻子底下擦來蹭去,虎撲鷹拿,磨牙吮血,奮爭了一千多個日日夜夜,最終迎來了艱難萬分的勝利。

在本文的結尾,簡單的說一下小八路後來的經歷吧。

八路軍最艱難的歲月,五一大掃蕩,有一部著名電影就誕生於此

抗戰勝利後,小八路走上了文學這條道路。抗戰中的那些經歷,成為他作品的主要創作來源。而他在本文所經歷的故事寫成了一部小說,後來被拍成了一部經典電影,全中國家喻戶曉,成為無數人兒時的記憶,那就是《小兵張嘎》。說到這其實很多人已經知道了,本文的小八路就是著名作家,當年的冀中軍區警備旅鋤奸科幹事徐光耀。

八路軍最艱難的歲月,五一大掃蕩,有一部著名電影就誕生於此

本文作者:李霆,“這才是戰爭”加盟作者,未經作者本人及“這才是戰爭”允許,任何媒體、自媒體不得轉載,違者必追究法律責任,讀者歡迎轉發。友情提示:本號已加入版權保護,任何敢於抄襲洗稿者,都將受到“視覺中國”式維權打擊,代價高昂,切勿因小失大,勿謂言之不預也。

公眾號作者簡介:王正興,新華社瞭望智庫特約軍事觀察員,原解放軍某野戰部隊軍官,曾在步兵分隊、司令部、後勤部等單位任職,致力於戰史學和戰術學研究,對軍隊戰術及非戰爭行動有個人獨到的理解。其著作《這才是戰爭》於2014年5月、6月,鳳凰衛視“開卷八分鐘”欄目分兩期推薦。他的公眾號名亦為“這才是戰爭”,歡迎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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